罗通判眼眶潮湿的厉害,跟野猫胡须上的涎沫一样。
他愣了半晌,脚兜着打转,不知去哪里,就一直坐在大堂里喝闷茶,早饭午饭一粒米没沾。
府里养的看门狗大黄趴在地上吐舌头散热,罗通判用多余的茶盖盛了点水给它喝。
在不可思议地听罢了遍来龙去脉后,罗通判抚了不下一万遍陶瓷茶盖,说话像海里老龟一样温吞,“这鸡......不是......我说啊,这人可还找得到?”直等来人说罢,罗通判才抬起松垮的眼皮看来者何人。
原来传话的是个鼠眼猴腮的衙门小吏。小吏还有些来头,不是素人,而是知州的远房亲戚,特意安插进来打杂的。
罗通判唤人给他看茶。
小吏捧着茶碗灌了个爽快,才边擦嘴边道,“火烧了足足一个时辰,什么都烧绝了。本身也是死囚犯,死了不可惜。我只是奉了知州的命来传话的,明日您不必赶在日上三竿前去审了,好好歇息一日。”
罗通判原想着,少了这桩案子,还有着一叠大小文书在明镜高悬的大堂候着,也不知知州明日在暗地里有什么名堂在捣鼓,不过不去也罢,安心歇脚一日,权当是平白多了一休沐日。
官府接的大讼小讼,万签插架,罗通判烦恼这些jī_jī鸭鸭的琐碎,也惋叹层出不起的命案,但归根是因他自卑,没有思想可以处理好哪怕一桩案子,一旦有人不顾场合地同他叫板,他就支支吾吾成了任人摆布的傻子。市民中传来的埋怨听得耳朵都生茧了,罗通判便也从意气风发的举人渐渐成了现如今的沧桑老头。
火场中死去的少年是被卖他亲娘卖给富贵人家当奴隶的。他的主子是此地的麻油大户,姓周。
周家原是打算让少年同家中瞎了眼的小女儿日后搭伙做个伴的,可这少年在六月初三的夜里,瞪啦两腿便跑了。周老爷操起菜刀,提腿便追,一追倒好,人没捉到,自己的命也白白搭上。
周家小女也在前几夜失踪,至今没有蛛丝马迹,不知去向。照理说,少年恨周老爷周夫人穷凶极虐,是人之常情,但何故连年芳二八的周小姐也一并当做眼中钉除了去?更奇怪的是,周小姐六月初一便失踪,但周家直等到六月初三周老爷被害,竟才支支吾吾,讳莫如深地说自家女儿也丢了。
周老爷尸首从西京河打捞上来时,众人都以为是有人拿利竹捅了他脑门而后为了毁尸灭迹才故意将他塞进猪笼沉入水底的。
直到仵作验了尸,才晓得是本末倒置:他先是身子被塞在猪笼里,而笼子又用铁索锁在西京河岸边的大石头下。因窒息的难受,周老爷便拼命撞笼,这人急悬梁的一撞倒是有个缺口了,可竹口锋利,晚上水底又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周老爷见笼子破了口,心头狂喜,一叶障目地认为见了曙光,又蒙头瞎来,可这倒好,那利竹一下戳进脑中心,而水中鲜血不凝,不多时,就一命呜呼了,享年四十三岁。
罗通判同周家是十来年的邻居,但两家交往疏离。周家背地阴嘲罗府的酸腐气,罗家暗中腹诽周家有钱没品,当心雷劈。
跟罗家的软弱无能一样,周家的横蛮强硬也是祖传的。他爷爷拿过武林大会前三甲。但沦落到他这辈,武林绝学差不多都无翅而飞,这才有了□□油户周家,而不是什么叱咤常梁,震撼武林的武馆镖局。罗通判也曾寻思,会不会是一些旧年恩怨,但转念一想,机率不大,常梁城都风调雨顺多少年了,哪还有什么陈年怨仇,况且周太爷是什么人物,是叱诧风云,令人闻风丧胆十大高手之一,以往披着麻袋走在街上,也是一路鲜花夹道欢迎的。
周夫人一报官,就说老爷是家中小仆人所杀,是个叫阿林的少年。
罗通判听周家的邻里街坊说这阿林这几年待遇糟糕,整日挨打挨骂,吃糠咽菜的,活的猪狗不如,如今狗急了跳墙,那也是情理之中,而周老爷不幸结果了,那存粹是老天开了一道眼罢了。话还未听完,周夫人一身红花药酒气的跌跌撞撞跑来,“扑通”一声跪倒在罗通判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掏出阿林他娘亲笔画押的卖身契,说着什么白纸黑字,人死账不烂的。周夫人上身很扁,及腰以下却宽成磨盘,人一折腰倒下,活像个竹签插住的糖画。
罗通判示意身侧的小吏将周夫人扶起来,缓缓地打了遍官腔,“夫人关节不好,大礼便免了。本官自有明断,会还你周家一个公道。”他明白周夫人的言下之意:这阿林是我们老周家花了五十两纹银买来的,就算是被周家活活埋咯,或者放在烈日下暴晒再切成肉丝条儿,那也是家里私事,犯不着官府插手。
但案子的疑点颇多。比如周老爷力能扛鼎,是如何被位不满二十岁的少年给塞入猪笼继而再沉入水底的呢?难不成他天生有神力?再者说周老爷府门中的打手猛士济济一堂,何必亲自去追呢,还有周小姐又去了哪里?罗通判料定他有同伙,可少年守口如瓶,严刑拷打后,半点风声也不曾透露。罗通判为此焦头烂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