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总到罗浮耳边吹风,说阿枝丫头心智开了,开始思春了。鞋要穿时髦的,衣裳要崭新的,连发饰也选带花翠的,过去逢年过节时也没见她多讲究,就算是路过满大街金丝银线的姑娘也能满不在乎地穿着一身乌龟壳一样灰绿的袄子跑上来跑下去,脖子上缠着的白纱巾,进府好些年了也没见她换过。可如今真是开懵了,不知是何家男子在她的榆木脑袋上撬开了一条缝。
“唉呀!阿枝!酒楼上的是阿枝!”嬷嬷也终于想起,频频回头看着有些遥远的姜山酒楼吼道。
“这囚根子!今天府里忙成一锅粥,她倒忙里偷闲了!竟然跑出来跟野男人幽会!也不瞧瞧现在申牌快过两刻了,哎呀,可真是没救!完全是茅坑里的臭石头!管家竟说要给她涨工钱,可她这样子,连我们府里老人半数的辛苦都没捱受过啊,她有什么苦劳值得涨工钱?也不惦记惦记罗府现在出了多大的乱子!那后院墙上闹鬼的事儿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她这丫头没心肝啊!”
“嬷嬷,方才姜山酒楼上那男子你可曾见过?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熟,就像见过许多次。”罗浮转了个话头。
“见过见过,那野男人一直还在城中寻人来着,我在路上都被他拦过呢。要找的啊,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和位将近二十来岁的姑娘。可我哪敢多嘴,尤其是啊,他找的那少年,我听着他笼里笼统的描述,忒像周家小仆人阿林,可周家我哪有种得罪哟,只好装糊涂。唉,我就说做人须积善行德吧,小姐您看周家,家产万贯日进斗金的,生不曾受人半点活罪,到死连个寿终正寝都求不得......”
“嬷嬷,是在小吃街上被拦住的吗?”罗浮拉回嬷嬷越偏越远的话头。
“哎,是是是。那个野男人就是常在小吃一条街上摆摊的,但是老奴念不起那男人的具体名姓了,是姓顾吧,三十来岁,手脚可麻利,卖点小油食过活的生意人,至于哪门哪户哪街就一概不知了,听嗓音,倒是本地人,可惜之前从未见过。貌似是一月前搬来此地的。有人说他初来时是在隔壁县打棺材的,后来攒了些本钱,竟又不做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同他的找的人有干系?”嬷嬷语速很快,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明明一说起坊间传言就活力充沛,两眼冒精光,却刻意演出一幅不怎么情愿的模样。
“哦,那便难怪眼熟了,许是在街边见过。”罗浮淡淡答道。
这个野男人她确实见过好些次数了。
她同阿枝都见过的。
嬷嬷没记差,就是那个卖铁板豆腐的野男人。
的确是姓顾来着。阿枝一口一个顾大哥喊得跟抹了蜜一样。
野男人的眼神沉稳肃杀,要不是他总是早起摆摊,兢兢业业,还有事没事弄上一出折价促销,半卖半送,罗浮会以为他是武林门派中的侠士。
他翻起豆腐面来永远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说他野,不是因他行为放荡,而是对他所知甚少,只知他人高马大,剑眉星目,眉骨处有道疤截断了一半指宽的眉毛,不过也不显得有缺漏,大概是因为眼神够敞亮,让人的注意力一时半会儿飘不到上边去。鼻子也是高高挺挺的,微微有突起的驼峰,嘴角牵笑,显得慵懒,但瞧着他的眼睛是隔绝了半分喜意的。他一站起来,能罩着两女子都是严严实实的,身板方方正正,像张平头案。
罗浮记得他手中的小锅铲和他卖着的板烧嫩豆腐,也记得从他削的平直的指甲缝里滑落的绿葱。他的铺子就在罗通判府后院右拐的街面上,靠近臭水沟大约两米半。卖不掉的豆腐和葱花总是会顺着平整的铁板被倾倒掉。也只有他会倒掉,旁的商家拿水淖一遍,明天就当新鲜食材卖,毕竟腐肉拿盐块腌下,烂菜叶就用指甲掐掉,又光鲜鲜了,看着也不大坏。
不知阿枝和这男人是如何搭上的。
当真是新鲜。
罗浮轻声笑了笑。阿枝要是早说,罗浮就当个红娘,将珠钗华服借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