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意识不到罗浮心思微动,又殷切道,“我们掌柜安排的轿撵就在后头,几步路,我领小姐过去啊。”
“替我多谢掌柜美意。只是若轿撵能行进跑马街的话,我们又何必徒步走来呢。”罗浮婉拒,示意嬷嬷打圆场,“我们的轿子就靠在街首,便不麻烦你们了。”
“这可不一样,您现在出去还得磕磕撞撞,穿过乌泱泱的人群,可我们掌柜安排妥的轿子就停在街尾,而您罗府恰好也处在朝外的中心线上,您打街头打街尾都是一样的路,耗一样的时,何必再特意从街尾转到街头上去呢。四小姐,您就承了我们掌柜的一番心意吧。”
“哎呀,可别说,你们张掌柜真是心好。”嬷嬷一听,更是乐得脸生出道道褶子,连连称赞道,“常梁城里打着灯笼都难找到你家掌柜这么周全的人。”
罗浮只觉得头疼,将脸扭到一边,“既然周全,为何不亲自将衣裳送到府上?”
这一问,问白了管事的脸,将他先前的巧言令色全抹煞成了一抔黑灰。张氏绸缎庄的生意蒸蒸日上,但人手也就是那么掰着指头数着的三四个,店里都是照料不暇,张掌柜又成天粘着小吃街上卖铁板豆腐的顾怀喝酒,所以门店的布匹衣裳均是自取自提的,还真没例外过。要探究起来,张掌柜对罗四小姐也确实不是十分挂意,反而对罗府里蒹霞倚玉的阿枝更热情些。
罗浮见管事人汗如大豆,张嘴不知怎么说,心一软又主动解围,“轿子停在何处,劳烦您指领了。”
嬷嬷却不肯走,一面收拾着袖笼,一面向管事的讨教丝绸保养的法子。管事的好为人师,拿起一段水纹丁香色的布匹指给嬷嬷看,嘴里絮絮烦烦地讲了通白醋浸泡禁搓拧的俗方子。丁嬷嬷早年丧夫,膝下唯有两女,个个远嫁,一个在雁群山头,一个江孜畔尾,年终也不得一回见。女儿们的夫家是典型的父系,丁嬷嬷去多了,起先的热情便成了冷言冷语。至于后来丁嬷嬷拎着大囊小包到了门楣,都只能吃闭门羹的地步。久而久之死了心,丁嬷嬷近年便不再乐衷折腾,把那颗悬着的慈母心藏入脑后,将心将眼全心实意地归回自己身上,变得愈发争强好胜,不肯落人后。她知道当年的总角之交现在均宜室宜家,尽享天伦之乐,便一直在私下张罗合适的老伴。她此前还因丫鬟笑话她夕阳红而在府里发了好几次疯,摔碗踢桶咬人,差点卷铺盖子被轰出来府门。
张式绸缎庄的管事人寡居多年,身上穿的,脚上蹬的,都所费不赀,是个好人家,能去享福的。
罗浮知道丁嬷嬷的心思,躲在一旁不打扰,装模作样地翻看新进的绫罗锦缎,不经意瞥见后堂里搭腿坐在凉席上,拱肩缩背,低头提毛笔写账的伙计。后堂是店里伙计吃瓜午憩的地方,两道正对的小门也开着,穿堂风呼呼而过,薄而透的绿幔子鼓鼓膨膨,却不整个倾向半空,原是垂下的两角上拿碎布绑了石头。伙计察觉到有视线注目,便将头抬起。罗浮一望见他的脸就捂着嘴倒退了两步,忍不住叫道,“嬷嬷,你瞧,他不是前些日子死掉的铁鸭儿吗?”
丁嬷嬷连忙小跑过来看。
小厮坐在地上,睁大了眼白极多的豆子眼,一脸前面是哪儿跑来的两个精神失常者的神情。
丁嬷嬷定睛一瞧,连连吐出好几口浊气,嗔怪道,“嗨,吓我大跳,哪儿像啊。那死人眼突嘴大像跳蛙,这小哥眼小嘴尖像乌鸦,一个水里蹦的,一个天上飞的,都不是一个物种!”
罗浮不听,猛扯了几下嬷嬷的袖子,“上前看些,我觉得像极了。”
嬷嬷张皇失措,连忙护住袖子,皮笑肉不笑道,“来了来了,小姐摸扯疼了手。”
罗浮不听,焦急难安,跟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务必请长辈前去平息似的,扯来扯去,一来二去的,嬷嬷内袋脱线的袖口扑棱掉出个东西来。
是绿穗。
罗浮如愿以偿。
她不动声色地捡起来,只说,“嬷嬷,你瞧,我的荷包都被你害的落地上了。”说罢,倒出里头的碎银子,牵过嬷嬷的手心往里头倒,“钱还是在嬷嬷的钱袋里搁着吧,放我荷包里指不定就丢没了。”之后起身,将三姐姐给她绣的荷包收拾好。银子谁要便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串的碎的,哪门哪户都一样,罗浮对金银没有泥鳅喝了石灰水般的固执,一心仅是想取回三姐赠她的荷包来。
罗浮的三姐罗影因为同罗策有些拎不清的情愫,而被扫地出门。那阵子就一直住在丁嬷嬷租赁的小屋子里才免遭了流落街头的厄运。罗影白日随着丁嬷嬷两个当时还尚未出阁的闺女去河边洗珠子,晚上就燃着豆油灯同桌吃菜同铺就寝。丁嬷嬷两个闺女都是慈眉善目的好姑娘,处处照拂身娇肉贵的罗影。
罗浮一面恨着罗通判,埋怨他苛待非自己所出的罗影而偏袒自己亲儿子罗策,一面心里也记着丁嬷嬷的这点恩惠,替她铺好台阶下。
嬷嬷羞红了脸,尴尬地应好。
算账小厮气粗了脖子,扯了扯自己的脸皮,气愤地嚷道,“小姐夫人,我看着像从棺材里爬出来,还回来写账本的?”
“认错了,抱歉。”罗浮歉然道。
管事的送人上轿后,连忙拍了拍胸脯,走到内堂对算账的小厮儿喘气道,“哎呦了个老天爷喂,几日前我拎着油桶打道回家刷凳腿,凑巧路过了罗府后院,不小心摔了一跤,空了半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