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可觉不适?”
耳衅传来大夫谨小慎微的声音,贺兰端烈的眼皮动了动,顿了半晌才慢慢掀开。幽沉的双瞳好似无底黑洞,仿佛能吸收周遭一切光明。大夫看得有些发怵,却又不得不等待他的反馈。
“继续。”
视线木然地扫了扫扎满银针的双腿,却感觉不到它们与自己有多少联系,贺兰端烈转开脸,不愿再看。
大夫赶紧静心凝神,再度拿起一枚针,缓缓扎入平王左膝下的足三里穴。针尖没入皮肉的瞬间,贺兰端烈的腿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大夫大喜,连忙问:“王爷感觉到了吗?!”
不过是比蚊虫叮咬还要轻微的感觉而已,半个月前他就已经如此,可惊喜过后,再无进展。
回忆起下午在偏院那场徒劳无功的尝试,好不容易重筑的意志又有了再度瓦解的趋势。
“继续。”
不想废话,贺兰端烈言简意赅地抛下指令。
大夫自然不敢多言,立刻埋头继续。
三年了。
当初他在大邱大获全获,正是意气风发、生龙活虎的时候,却忽然接到回宫面圣的召书。是他大意了,才会轻装简行匆匆上路,结果中了敌人的埋伏。
人人都说他能活下来就是天大的幸运。可疯马踩伤了他的背脊,让他从此不知行走为何物。
大夫的说辞从三年前听到现在,除了叫他耐心、坚持、不可操之过急之外,完全没有新鲜东西。他的身体日渐虚弱,力量与信心不断流失,整个人生开始在愤怒、克制、等待、消沉中循环往复。前途昏暗,不见出口。
他曾无数次考虑放弃,安慰自己运筹帷幄靠的是脑子,身体残缺算不得什么。可半月前偏偏又有了希望,虽然微细如尘,却让他再难甘心。
……
“王爷,杨统领回来了。”
侍卫常赞在门外禀告,打断了贺兰端烈的沉思。
贺兰端烈应道:“进来吧。”
少顷,常赞与贺兰端烈麾下统领杨冬河先后进屋,后面还跟着一名高大的男子,身上穿着斗篷,从头蒙到脚,却盖不住一身的血腥气味。
见大夫还在往贺兰端烈腿上施针,三人参拜之后,十分识趣地低头避开。
没有指名道姓,贺兰端烈问了句:“伤了?”
只听穿斗篷的那人上前回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嗯。”贺兰端烈阖上眼睛,大夫正在捻针,有一点酸胀。等到撤针了,他才道:“一会儿让大夫给你瞧瞧。”
斗篷男子倒也不客气,直接说:“不用了,让大夫去瞧瞧我媳妇就成。她伤了腿,我给包扎了一下,一会儿大夫再看看比较好。”
贺兰端烈骤然睁眼,“你媳妇?!”
斗篷男子嘿嘿一笑,颇有点得意:“嗯,她也去了。”
大概是顾虑大夫在场,他说得语焉不详。
贺兰端烈自然都能听明白,不过听得直皱眉头,“再这么下去,你这条命迟早要毁在女人手上。”
大夫胆子小,见到主子发火就腿软,声音大点都犯怵。可那斗篷男子却不已为意,摘了斗篷,厚脸皮地笑着:“她也是紧张我,王爷是办大事的人,就别计较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嘛。”
寻常人哪敢这么和王爷说话?大夫偷偷瞄了一眼,见他生得剑眉星目,脸上沾着血污也气定神闲,一看就是个人物。至于究竟是什么人物,大夫可不敢打听。他半年前开始偷偷为王爷治伤,王爷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守住嘴。除了看诊,其他时间他只当自己又聋又瞎又哑。他还想留着命悬壶济世,得个善终呢!
贺兰端烈腿上的针都拔完了,大夫为他掖好被子,便要告退。
“王爷,属下先带大夫去看竹儿了,明儿再和您详说啊!”斗篷男子有些急,怕大夫跑了似的,直接拽住人就要带走。
贺兰端烈见不得他这样子,面露嫌色却还是点了头。
侍卫常赞不禁莞儿,“这个陆将军,真是天塌下来当被盖。”
“末将以为,王爷对陆将军还是多留个心眼才好。”统领杨冬河没有玩笑的心情,而是不失时机地向主子谏言。
“此话怎讲?”贺兰端烈隔着被子揉腿,感觉依然没什么感觉。
怕主子不当回事,杨冬河索性跪了下来,双手作揖,慎重地说:“陆将军山匪出身,心里最重要的不是家国天下,而是他的女人。今天在法场,那女人突然跑出来,差点就坏了大事。末将以为,这个人身上变数太多,实在不可靠。”
他们嘴里的陆将军,是从前贺兰端烈麾下的折冲将军陆惊雷,也就是刚才那名斗篷男子。
几个月前,陆惊雷被控勾结大邱的亲王世子蒙覃,通敌叛国,谋害贺兰端烈。贺兰端烈亲自向北泽王请旨,将他处以极刑。今天是行刑的日子,也是他们约定好劫法场的日子。
这件事看起来混乱,其实非常简单。
一开始被指通敌叛国的其实是平王贺兰端烈。当时正是他与三王子贺兰端显争夺太子之位最为激烈的时刻,却一时失察,引火烧身。陆惊雷为了保住他,主动背下了这个黑锅。正巧踩伤贺兰端烈的疯马是他的坐骑,这个罪名便被轻易坐实了。
“他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无关紧要,本王只看重他的忠诚。”
贺兰端烈用人要看两点,可以用的和信得过的。
陆惊雷本是祁山匪寇,为了配得上自己心爱的女人才投身军中,改邪归正。贺兰端烈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