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等尔晴转醒,望着床边的铜盆和软帕,有些发怔,昨夜倒是有什么人曾来过么。
景仁宫外的雪昨日便已铲好,七七八八送作一堆。细雪又飞下来,趁日出未到,一双莲鞋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后来,待日头渐高,门外的雪便开始融了些,却不想,愈化愈冷。
白日里,景仁宫大门却闭得极紧,屋内香炉正幽幽地氤着热气。一身素衣的女子坐在案前,眼面前只有一个丫鬟,立在旁侍候着。
“娘娘,这天冷,还是披上件外衣吧……”玉壶看了眼自家主子,心疼道。
“不用。”素指一挥,桌上的玉版纸似雪片般的飞落,只是纸上墨渍显得极为刺眼。纯妃随后嗽了起来,咳到眼泪也不由盈了眶。
“娘娘,不要再写了。”玉壶扑上前,揽起那些白花花的纸片。
纸上大大小小地只重复写着两个字:春和。
“为什么?”纯妃勾唇,提笔蘸墨,又抽出一张新的来,一笔一划地仔细描着,失神的模样,好似断了线的木偶,“在自己宫中,竟也做不得主了么?”
在自己的心里,想着谁,竟也也做不得主么?
“娘娘,春和是富察大人的小字,您这个样子若是被旁人看到……”玉壶上前欲夺过纯妃手中的宣纸,眼中已噙泪。“娘娘,您不要再骗自己了……”
“哈哈哈……”纯妃听了,又笑起来,直笑得满脸是泪,冰凉一片,幽幽道,“年少起,我就心悦他,”美目中盛满了痛苦,“春日里我窥他在杏树下读书,秋天于落叶间舞剑,入宫五年了,我也苦守了五年,”渐渐转向绝望,“心里的慕恋堆成漫天飞雪,如今日出一至,竟是要让我当作什么都不曾有过么……”
嘶——纯妃一把扯过玉壶怀中的纸,用手指轻轻抚上去,口中默念道,“春和、春和……”下一瞬,眉头深蹙,由中间撕扯成两半,霎时化作了漫天雪片,飞到屋内各处。
富察傅恒,我用十年的功夫才参透,你我二人的关系,不过是流水落花,意象再美,也无非一场经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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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平静地,紫禁城于飘雪间,又度过了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夜幕降临,眼见雪势却渐渐大了起来,像鹅毛般簌簌落下,仿佛是要掩盖什么罪恶一般。
“小春望,别跑呀……”淫、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总管提着衣裤,正追赶上来。
袁春望此时头已发晕了,用了一餐比平日里要丰盛许多的晚膳,说是宫中为宫人御寒,特备了黑枣汤,他方饮下一碗,便有些昏昏欲睡。
没想到这张总管不过一会儿,便从屋外摸了进来,欲行不轨。
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袁春望夺门跑了出来,在漫天飞雪中,朝前奔着不知在哪的生路。
被追到宫墙一隅,抬眼,死路。
袁春望只好停了下来,回头见张总管缓步行近。此刻的头脑却愈来愈昏沉。
“跑啊,怎么不跑了?”张总管的脸上现出猥琐的笑容,“别人救得了你一次两次,救不了你第三次,小春望听话,让咱爷俩好好说说话。”说完,便猛地扑了上来。
袁春望被扑倒在雪地上,鹅毛似的雪花灌进鼻里嘴里,他剧烈地喘起来,眼见这张总管的脸就要贴上来。
“杂家一定好好疼你。”张总管在他耳朵呵着热气。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袁春望一把搡开了身上的张总管,转身欲走,却被从后攥住了裤管,下一秒就被勒住了脖颈。
袁春望剧烈地咳了起来,被憋地满脸通红,只听身后的人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个咱俩没完。”
重新被撂回地上,袁春望双目无神地望向此刻幽暗的夜空,簌簌而落的雪片仿佛一时间没了丁点声音。
右手朝路旁摸去,指节蹭出了血。
终于抓到了。
砰——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张总管捂着自己的脸,抬手一看,全是血。
随即一巴掌刮在袁春望的脸上,“下、贱坯子,居然敢砸老子。”
袁春望口中一阵腥甜,耳中一时也轰轰作响起来。
像是沉吟压抑了许久,“啊!”随脖间的青筋一同咆叫出声,袁春望反身把张总管扑在地上,抓起方才的石块,对着张总管的头掀去。
砸了大致五六下,张总管求饶的声音渐渐弱下去,“饶命……”
袁春望却没有打算停下,此时的他,双眼已猩红,加之唇角的鲜血,邪魅狠戾仿若地狱的嗜血修罗。
砸了多少下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待张总管四处挣扎的手脚,渐渐松开,周围一片死寂。
袁春望的头脑此刻终于清醒了,甚至比以往都要更加清醒,他半跪在雪地里,望着一旁的张总管眼睛还无力地张翕,瞳孔却泛出了暗青色的死气。
他,杀人了。
默默低头看了看手心的猩红,袁春望无声地笑了,笑得流出泪来。
一切都结束了。
攒了兔毛的红色绣花旗鞋却在此刻,于身后无声地走近,在白茫茫的一片中,显出诡吊。
“谁说,这第三次救不得?”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
袁春望猛然回头,见来人用手帕掩着嘴角,轻轻地笑着。
莲步轻移,斗篷的下缘缓缓蹭着地上的雪粒,一步步走向袁春望。
绣了五瓣梅的帕子抚上袁春望的脸,她的手极冰,细细拭着他脸上骇人的血渍,像是一条剧毒的蛇在耳畔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