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两座平台高高的架在了岸边。
一侧悬挂‘魁’字彩旗,一侧悬挂‘荣’字彩旗,两座大大的擂鼓被放在了台边,两个赤膊力士抖擞而立,手握鼓槌,无数彩带在帐篷间迎风飘扬,喜气洋洋,外人看起来这一场比试更像是一场大型的庆典。
在一座连魁班侧的帐篷里,不知何时赶过来的陆玉珍正和老海下棋。
陆玉珍棋艺不弱,老海更是浸淫半生,二人全然不受外头热烈气氛影响,全神贯注集中在棋盘上,角力拼杀,气势壮烈。
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一个安静随侍在一旁的女人点燃了一盏油灯,灯花微微爆了一下,撑开了一片黑暗。
“太太,就快了。”
女人轻轻地提醒了一句。
陆玉珍没打腔,低垂的睫毛眨了眨,在棋盘上逡巡半晌,抬头对老海笑道:“海管家果然不争前半局,棋子做局隐蔽全面,待我发现的时候,已然四面楚歌了啊。”
老海笑呵呵的道:“太太谬赞,多少布局,还不是太太的手下败将。”
陆玉珍笑了笑,一颗白子再度落下,转瞬间盘活了半盘棋局,老海皱眉观察了一番,便叹了口气,投子认输了。
“太太棋高一着,老朽不如远甚。”老海惭愧的摇摇头。
陆玉珍将手中白子扔回棋盒里,靠在了塌上,轻声道:“我若是棋高一着,当年恒哥也不会死。”
老海面色微微一变。
陆玉珍再道:“阿和前日来信了,他同王大哥见过面了,阿海,你就没什么话同我说?”
老海垂手低头,伏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太太,老朽罪该万死。”
陆玉珍偏着头看着老海的背脊,旗袍上的珍珠纹丝不动,帐篷里似乎陷入了沉凝。
直到一声锣响,随即鼓声渐起,陆玉珍才如梦方醒般眨了眨眼睛,挥挥手对身旁的婆子道:“外头看着些,少爷上台的时候来讲与我听。”
婆子行了个礼,无声打起帘子出去了,帐篷里只剩下陆玉珍老海主仆二人。
“阿海,我是不是太过信任你了,十年前太过,今日又过。”
陆玉珍似嗟似叹,“恒哥将你视为兄弟啊……”
老海肩头微耸,长叹一声:“是……”
“却是为何?”陆玉珍话音一变,走到老海跟前,执拗的说:“既然视为兄弟,你为何要让他二人比试?王大哥又为何会答应你!”
老海再拜顿首,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说!”陆玉珍面上怒意涌现,额头青筋直跳。
“回太太的话,杜爷的意思,这事不能告诉你,太太别问了吧。”老海抬起头,眼中满是恳求。
陆玉珍晃了晃,勉强站稳了脚,老海欲伸手去扶,又将将在半路止住了手。
“好啊,一个一个的都有自己的主意。”
陆玉珍冷笑一声,“那你便去同阿和自己解释吧,他将你视为父辈,如今发现你当年如此对他父亲,你以为还能当这事没发生过么?”
老海面容苦涩。
婆子挑起了帘子,将不远处的舞台给陆玉珍展示了一角,低声道:“太太,照着单子,还有两个便是少爷的节目了。”
陆玉珍点点头,抚了抚鬓角,挺直了脊背,“你自去吧,若是再伤害了阿和,就不必回来了。王妈,将火盆挪过来一点,我这就出去了。”
老海生平第一次有了惊慌之感,手足无措的扶着陆玉珍坐在了帐篷外头的暖座上,沉默的看着陆玉珍拒绝了他的伺候,面无表情的看着舞台,好半天才似乎下定了决心,对着陆玉珍一拜,便走进了人群。
很快,杜和就在化妆的帐篷里头遇到了老海。
杜和已经换好了闪亮的表演服,正在座位上闭目回忆节目细节,冷不防一睁眼,就见到了身前静立的老海。
“少爷。”
老海躬身行了个礼。
杜和没有出声。
“少爷。当年亲自求见王兴宝,求他挑战先生的,确实是老朽。”
老海直言不讳的承认了杜和的怀疑,语气平静的似乎像是说今日的天气。
杜和握紧了拳头,忍住心头痛意,沉声道:“为什么。”
“老朽想让大爷退出魔术师行业,回苏州老家。”
老海有问必答,一句多余的辩解都无,反倒叫杜和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
杜和再次问道。
老海闭上了嘴,摇了摇头。
“你有苦衷?”
杜和再问。
老海沉吟一瞬,点了点头。
台上想起了欢呼声,张阿发在做串场主持了,挑起在场观众的热情,随后就会轮到杜和出场,做最后的压轴表演。
杜和知道,如果再不问,他可能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海叔!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心害我爹!”杜和猛然握住了老海的双手,忍不住喊道。
老海惊愕的与杜和对视,嘴巴微张,随即疯狂摇头。
“我与先生情同手足,怎会害他!?阿和,没人想害先生,大家都是想让他好的。”
老海字字肺腑的说。
杜和闭了闭眼睛,苦笑一声,“这么说来,我爹还真的是天妒英才了。”
老海怔然,无言以对。
杜和走到了帐篷门前,想了想,低声说:“老海叔,既然你不是有意,那么我想我爹也不会怪你,我爹不怪你,我也不怨你。”
说罢挑起帘子走了出去,洛豪笙正在帘外安静等待。
二人相视洒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