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七月,那说要来提亲的虎子却是始终不见人影,于是六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瘦了下去。
因时节正值农忙,除了知情的串儿和翩羽,连舅妈都不曾对六姐的突然消瘦起疑,只当是最近活儿太忙,叫六姐累着了,便支了六姐去别院找翩羽散心。
跟着六姐一起来的,还有那串儿。
只是,如今别院里的翩羽日子过得也不轻省。自打她一身女儿家装束回到王家后,舅妈像是突然才想起她是个姑娘般,把她给牢牢管束了起来。翩羽原以为搬进别院后她就能恢复以往的自由,不想许妈妈和三姑奉了周湛的命令,对她的管束竟是比舅妈还要厉害三分,且那三姑又是在宫里呆过的,竟像是一下子成了她的教养嬷嬷,对她的言行举止多有挑剔,别说是叫她再像往常那样作了男孩儿的装扮,就连这别院的大门,她轻易都出不去。
偏那周湛还凑着热闹,又给她送来一个细点师傅、一个针线娘子,还有个专教人写字绘画的夫子,加上定期要交的书院作业,如今翩羽真的很忙,比那盯着日头抢收抢种的农夫们还要忙。
忙得两头见黑的翩羽忍不住一阵怨念,总觉得这事儿是她在信里把自己的日子描述得太过惬意才惹出来的——她还真猜对了,这些师傅们就是周湛小心眼儿发作,看不得她清闲才故意弄去折腾她的。
六姐和串儿的到来,恰是把翩羽从那繁重的课业中暂时解脱了出来。她二话不说,拉了那二人就要往后山去纳凉,不想转眼就叫阿江拦住了去路。
翩羽改回女装后,这阿江便自动将自个儿升格为她的贴身丫环,轻易寸步都不肯离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阿江笑眯眯地给她递过去一顶幂离,“二选一,要不我跟着您,要不您戴上这个。”
看着那幂离,翩羽一阵噘嘴。虽说她对自己的模样有些漫不经心,可架不住许妈妈等人在意,眼见着她好不容易养白过来,众人谁都不肯前功尽弃,因此阿江的任务之一,就是盯牢了翩羽,不许她再任性胡闹把自己给晒成之前的小黑炭。
这一点,连六姐也是赞同的,便主动从阿江手上接过幂离给翩羽戴上,又再三向许妈妈等人保证会管牢了翩羽,这才顺利地领着翩羽出了门。
守着共同秘密的人凑在一处,难免就要说起那不能跟外人道的秘密来。到了后山,转过山角,寻了个阴凉处,串儿忍不住道:“那个虎子家,听说是他们庄子上的大户,他又是家里的独子,怕是这会儿忙着地里的活儿,才一时把这提亲的事儿给耽误了。”
六姐垂下眼,片刻后又抬起眼,看着那渐近西山的夕阳笑道:“你说什么呢?难道你还以为我真把那人的话当了真不成?这样的话,还不知道他对多少人说过呢。原就是句戏言,我傻了才会当真。”
“就是,”翩羽撩起那幂离上低垂的轻纱,冷哼道:“他若真是当真的,完全可以抢在农忙前来提亲……”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叫串儿狠掐了她一把。
翩羽“哎呦”了一声,低头看看脸色大变的六姐,忍不住就是一阵气恼,愤愤地又道:“可见那不是个好人!六姐,他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他就是!”
这直白的言语,直叫串儿听得皱紧了眉,六姐则是一阵大窘,扭开脸道:“什么呀,谁说他喜欢我了?我自然也不会……”说到这,却是忽地没了声儿,那肩头一耸,抛开串儿和翩羽,转身就跑了。
就是这样,也仍是叫翩羽看到了她眼中的水光。
翩羽吓了一跳,本能地就要转身去追六姐,却不想被串儿一把拉住,“让她一个人呆会吧。”串儿叹道。
“可是……”翩羽一阵无措,终究还是听了串儿的话没有追过去。
半晌,她总觉得无法理解六姐的想法,便问着串儿:“六姐真喜欢上那人了?”
串儿无语,只干瞪了这不开窍的翩羽一眼。
翩羽忍不住噘嘴道:“不喜欢我的人,我才不会去喜欢他呢!六姐那么通透的一个人,怎么忽然竟会这么想不开?”
串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丫头片子解释那微妙的男女之情,只叹息一声,学了一句唱词儿:“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这句唱词儿,却是忽地就叫翩羽想起她的爹娘来。也不知道她娘到最后是不是看开了,但她娘这一生都在喜欢着一个不喜欢她的人,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翩羽这般想着,不由就是一阵郁闷,闷声道:“若是叫我遇上这种事,我转眼就把那人抛到脑后去,才不要为他掉一滴眼泪呢,也太不值了!”
“你若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串儿叹道,“可不是你说不喜欢就能做到不喜欢的。”
“才不会呢,”迎着夕阳,翩羽仰着头道,“我肯定就能做到!不喜欢我的人,我转眼就能把他抛到脑后去!”
她爹,她不就给抛开了嘛!
而至于徐世衡,之前看她住回王家,他还以为景王真的放手了,又想着翩羽扮作“吉光”时曾在京城贵人间出没,他怕这会儿接了翩羽回去,一个不谨慎叫人看破了痕迹,且翩羽又强硬表态不肯回家,他这才按捺下心思,只时常派人来看望她,期望以水磨的功夫来慢慢修复他们的父女关系,同时也想着叫时日隔得久一些,也好叫人渐渐忘了景王府里那个受宠的小厮。却是不想转眼间,翩羽就又叫那荒唐王爷给接进了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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