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谦看着陈满走近,陈满也看向他,不,更应该说是看向他这个方向。天渐渐亮了,他的背后是一扇窗户,晨辉自他身后穿透剑阁,将阁中的一切染成了一片金色。
这种日辉过于瑰丽,陈满在此中伫立,连发丝和眼眸也映上了殊色,变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痴痴得望着他身后的红日,最后才慢慢把视线移向了他。
“方士说阿满是阴邪,想要取阿满性命。阿满虽自觉无辜,但我若真的身带命煞,为了郡中百姓,阿满甘愿赴死!”
一席话说得众人感慨不已,大叹此乃忠义女子。
秦克感慕缠怀,掩面嚎啕不止。
“不过——”陈满话头一转,又向他走近了些:“既然邪祟已驱,阴邪已除。那么秦太守理当也快好了,我相信方士定是有真本事的,绝不会是装神弄鬼之徒。”
陈满意有所指,卫谦看着眼前的女子,默不作声。
陈满仰着头看他,突然挑眉一笑,眼中精光一现。卫谦心头一震,不自觉退了一步,对方却比自己动作更快,向着他手中湛卢剑撞去。待他回过神时,陈满已然自刎于湛卢剑之下。
血色沁透裙裳,蔓延至他的脚边,一如那红日般炙热灼烈。卫谦面色依旧看不出喜愠,可拿剑的手却颤抖不止。
郭璞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过他手中的湛卢:“不过是想带她入道,谁知此女如此烈性。”
“阿满!”秦克上前抱住女子的尸体又是一阵恸哭。
卫谦垂头不言,良久,才越过两人下楼。
郭璞连忙跟上:“你去何处?”
卫谦回道:“去秦超那处。”
“他真是中蛊?”
“是。”
“你知道解法?”
“知道。”
“是谁下的蛊?”
卫谦不再说话了。
郭璞想到方才新氏所言,像是明白了什么:“此蛊是这新氏所下。”他见卫谦没有反驳,便又问:“她知不知道你已经知道解法了。”
卫谦转头:“知道,解法便是她告知我的,并没有问题。”
郭璞觉得奇怪:“那她赴死前说的那句话又是何意。”
卫谦叹了口气:“她是想封死我的出路。此蛊是生息蛊,解了,秦超即亡;不解,尚能苟活,却生不如此。”
郭璞摇头轻笑,眼中倒是有了些赞叹之色:“不解,是你无能;解了,是你罪过。我当初便叫你莫招惹她,你却不听。啧啧啧,这女人死之前还要给你摆一道,真是个妖妇!”
卫谦自怀中掏出一支竹笛:“如今,却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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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超终是好了,虽然不比以往,却是能吃能睡,精气神也好上不少。
秦克请求大葬新氏,秦超不允。遂找了一副薄棺,埋于南山之上。
卫谦驱邪降蛊,一时名声大噪。待秦超下地第二日,卫谦留了一封书信便悄然离去,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郭璞一看时机差不多了,扛着一把铁锹,寻了个好时辰,就往南山深处行去。
已是夜里,山中幽深静谧。郭璞借着月色“哼哧哼哧”得凿开了一处新坟,打开棺木后,就见一具青白女尸安安静静得躺在棺内,无声无息。
郭璞也不害怕,擦了把汗,拿出一把匕首,就从女尸的头部开始往脚下切开。只听“撕拉”一声,被切开的皮肉像是炸裂的果皮一般蜷缩到了两侧,仔细一看,这具“皮肉”之下竟是包裹着一个人。
被裹了数日的陈满深吸了一口气,她眨了眨眼,随即看见一旁的郭璞,遂笑道:“有劳郭术士。”
郭璞将陈满抱出木棺,置于一旁:“娘子如今可好?”
陈满感觉了一番,确是没有大碍。郭璞正在整理棺中那已是如蝉翼般轻薄的“皮肉”,陈满笑盈盈得与他说:“‘马裹’果真名不虚传,若非有它,恐怕是瞒不过卫谦。”
“确是,卫谦不好糊弄。我在苏门山时,可是吃过他不少暗亏。”
陈满一听,来了兴致:“他竟能让你吃亏?我以为都是你欺负的他呢。”
郭璞不愿再提,斜睨了她一眼:“我的东西呢?”
陈满伸手,“燃照”出现在了她手中,她看着郭璞:“我要的东西呢?”
郭璞将湛卢拿出。
陈满挑了挑眉,嗤笑一声:“你当我一介凡人分不出法器么?你拿一根竹竿来糊弄谁呢?”
“怎么会……”郭璞大吃一惊,他念了一诀,手中的湛卢立刻破咒,变回了一根黄败凋零的竹子。
“这是我亲自从卫谦手中取到的,怎么会是假的?”郭璞突然一怔,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气苦道:“是我太小瞧他了。”
陈满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只得无奈道:“如此,湛卢想必还在秦府。”
郭璞却摇头:“不对,秦府的湛卢我见过,确实是掉了包的。”
“看来,我们都是被糊弄了。”陈满似乎并不在意,面上反而露出一丝奇异的神情,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在树影下亮得吓人。
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失手。
“卫谦……”两字在唇瓣间溢出,她忽而一笑。
他果真是个有趣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