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华屈膝下来,缓缓半跪在了平安面前,他双手紧攥,极力自控,“平安,是我来迟了。是我来迟了。”
“二公子!”平安指着远处宫门的方向,哭嚎道,“咱们大公子——没了——没了——那天进去后,就没了——再也没出来过——”
一直隐藏起自我的慕云华终于失控,两行泪顺着他瘦削坚毅的面庞蓦然滚下。今日上午,他认出平安后,就已无法再坚持下去,他觉得自己随时会崩溃。这段日子,他用陆桓的名字在京城中游走打探,最终才知道那日殿试下榜的负责人是赵策。为了能进入赵府,接近赵策,他违背真心,极尽奉承。然而,他的一切努力都证明为徒劳了,就在平安说出慕天华已经彻底消失的这一刻。
他最敬重的兄长,已经遭遇迫害……他却还在苦苦追寻,追寻一个未果的结果。
夜深了,白決提议早些回惠民司休息,明天还要应对很多突如其来的事情。白苏也收起思绪,跟在白決身边,一道踏上归程。
“白兄,我听人说了,来了惠民司后就很难再回太医院去。这一点,你一定早就知道吧。”白苏提起这个沉重的话题,她一直都不想面对的话题。
白決轻嗯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你我相识才不过两天,我却一直在连累你。”白苏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了白家和薛家的矛盾,现如今薛家盛气凌人,白家更需要你在太医院里。白決,如果可以,你靠着白家的关系回到太医院去吧。”
白決淡笑出来,他笃定地摇摇头,安慰她道,“你不必愧疚,我选择随你一道来惠民司也并非全然因为你。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太医院已经不适合潜心医术,我如果不出来透透风,恐怕不日就会变成那些勾心斗角的小人了。”
“可是,如果我们都无法回去,你该怎么办?白家又怎么办?”虽然白決恣意随性,但这份随性在白苏看来就是任性。她也是那么的关心白家,她恨不得当即就告诉他她的身份。
白決耸了耸肩,饶是轻松,“虽说惠民司是一个被众医官排斥的地方,这里的人懒散怠慢,在希望的消耗下都渐渐失去了重回太医院的斗志。不过,你可知道,曾经有一位医官,年轻时因错罚来惠民司,不出一月便立大功返回太医院。而他更惊人的举动,便是往后的每一年,他都会主动请求提点大人将他调来惠民司辅助民间医术。”
白苏听着如此令人振奋的事迹,不禁心向往之,她好奇着问道,“他是谁?现在还在太医院中吗?”
白決笑望着白苏,眼中充满了自豪,继而,只听得他道,“这位医官是太医院有史以来的一位奇才,他也是我的大伯父,白璟先生。”
平安随着慕云华一道回到了他的住处,不,应该说是陆桓,慕云华向平安说明了原委,他必须要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以陆桓的身份存在下去。平安根本没想到慕云华是假死才得以入京,他并不知道慕家那个性命攸关的秘密,但他已经隐约感觉的到,慕云华躲避的事情应该就是害死他主子的事情。
陆桓让平安彻底洗漱了一番,又给了他几套衣物,安排他歇息了下来。宅子不大,只有一个庭院,主房和左右两厢房,陆桓也没有请任何下人,一概起居都是他自己照料。平安看着周遭简陋的条件,忍不住心疼起曾经养尊处优的慕二公子了。
一番休整过后,邋遢的乞丐不见了,平安又恢复到从前整洁的小厮模样。陆桓为他买来许多吃的,平安捧着热乎乎的汤碗,一边埋头喝汤,一边泪珠子噼啪地往汤里掉。
陆桓深眉低垂,目光凝落在地上,声音微有嘶哑,“平安,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我们一道留在京城,把大哥的事情彻底弄清楚。京城里人心险恶,你要藏好自己的身份,也藏好我的身份,我们暂不能和慕家扯上任何关系。那日你看到的与我同行的大人,是肃远侯赵策,此人十分阴险狡猾,我为他做事,你跟在我身边,一定要机灵行事。”
平安搁下汤碗,用袖口猛地抹了一把泪,他点头应道,“从今儿起,我就认您做主子了,您叮嘱的,我都会记得。”继而,他又破涕为笑道,“说来也巧,昨儿晚上我刚见到白苏小姐,今天就又见到二公子了。若是大公子知道白苏小姐也来了京城,一定会心安吧。”
“你说什么?你见到了谁?!”陆桓只觉得心中一凛,整个胸腔都紧缩了起来,呼吸困难。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当当当地敲击在他的心头,让他彻底乱了分寸。
平安一脸茫然,只得又重复了遍,又多解释了一番,“白苏小姐,就是城南白家药堂的二小姐,她好似进了太医院。”
“苏儿……”
这一刻,所有只属于慕云华的回忆都汹涌地向他袭来。而回忆中的那个主角竟然就在京城,就在自己的身边……
缘分是那么玄妙。
或许从最最开始,他躬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她的画像开始,他们的牵绊就已展开。漫长的兜兜转转,哪怕两个人都经历了巨大的变故,他们也能相继奔赴京城,于此处重聚。慕云华还不知道,也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日他滞留在曲池边,随手扶正的河灯,其实载着的就是白苏对他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