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数日后,慕长业终于回到了慕府。他拖着心力交瘁的身体,甚至没有休息,就着人将慕云华叫来了祠堂中。
幽闭的祠堂里,香火幽幽,门窗却紧扣着,慕长业屏退了其余人。慕云华刚一进来,还以为里面走水了,呛人的香火味儿惹得他一阵咳嗽。他看到了背对而立的慕长业,“父亲——”
慕长业没有回头,他双手拄着香案的边缘,面庞正对着慕家先祖的牌位,像是在沉思什么。慕云华合上了祠堂的大门,也沉默着,一步一斟酌地走到了慕长业的身后。待到大门传来咯噔扣紧的声音,慕长业才缓缓转过身来。慕云华被父亲脸上蒙着的一层阴影惊住,细细打量下,他的鬓边似乎平添了许多白发。慕云华不禁攥紧了袖袍下的双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大哥难道真的出事了……
“云华。”嘶哑的声音划破了祠堂的寂静,慕长业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次子,酝酿了好久,才继续沙哑道,“你大哥,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慕云华只觉得周身一阵骨寒毛竖,他握拳的手臂开始颤抖,怎么都停不下。
“你大哥已经遇到了危险,我们慕家也很可能即将遭逢变故。云华,天华死后,你就是家中的嫡子了。慕家的事,哪怕你不愿意接手,也必须要接手了。”
慕云华骤然抬眉,“谁见到尸首了?谁见到大哥的尸首了?爹,你为什么断言他死了?”
“不需要见到。”慕长业的目光黯淡下来,“为父在京城有亲信,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天华确实参加了殿试——他既然参加了殿试,又被皇榜除名,他不可能有活路了。”
“不!一定还有别的可能——”慕云华一阵惊惶的摇头,他该如何相信与他手足情深的大哥已经命丧黄泉?就在几月前,他们还弹棋论艺,饮酒交心。他还陪着他去了夫子庙求取功名……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无声无息的消失掉……
“为什么?为什么大哥会被皇榜除名?他是写了什么大不敬的文章以至于连死讯都不宣?!”
“不是。”慕长业已经掉下一行泪来,他摇着头,一点都不敢去想慕天华的结局。
“那是什么?父亲,你一定什么都知道,慕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到如今,您为什么还不说出来?”
“因为会死!”慕长业大喘着气,下颌的胡须因为激动而颤抖,“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有危险!”
“所以父亲,你是打算一个人带着这个秘密去送死吗?父亲,你是这么打算的吗?!”
被儿子一语说中心思,慕长业无力地瘫坐在一旁的圈椅中。是的,他就是这么打算的,如果皇室的人这么在乎那件事,那就让唯一知晓真相的他,带着秘密永远的封口吧。作为家族之长,他只求慕家能存续下来。
“云华,我早就说过,你有一双读心的眼睛,如果不能好好利用,会成为伤人的利器。我勒令你,不要再猜下去,否则就是对列宗列宗大不敬!”慕长业挥袖指向四个龛中的牌位,指尖冰凉。
“为什么慕家人不能与官府有瓜葛?为什么我和大哥不能科考入仕?为什么爹会在京城有亲信?难道说,我们是某场夺嫡斗争中被降罪赶出平阳的皇室血脉??”
儿子的话句句露骨,直逼慕长业的心脏。他深知,他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慕云华的。此事已经捅出了一个窟窿,就算他闭口不提,云华也不会就此不管。他扶着圈椅,缓缓站起身来,他决定将一切都告诉他。
慕长业环视着红木顶梁的高大宗祠,深吸了一口气,“倘若我们真是因为夺嫡失败而被逐出京城,天华就算被降罪,也不会音讯全无。”他停顿了一下,才迎上慕云华的目光,“皇帝会如此忌惮我们一脉,是因为——”
慕云华只觉得整颗心都悬上了天,不再受自己控制,他屏气凝神听着父亲接下来的话。
慕长业又将目光投向一个个牌位,这些牌位就像生了眼睛一般,仿佛也在回望着他。慕长业觉得他感受到了前辈们的气息,他们似乎默许了他的行为。
“我们才是高祖的后代,大慕皇室的正统。”
……
天奉元年,高祖推翻前朝暴虐统治,由此开创大慕天下。高祖在位二十余年,励精图治,身边聚集着许多开辟江山的心腹重臣。
天奉二十二年,高祖驾崩,其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依天子遗诏,高祖幼子即位,是为显宗。
显宗忌惮其兄长大权在握,不惜设计戕害手足以维护自己的皇位。大约是孽事深造,显宗因此命福浅薄,只做了八年皇帝就突染时疾,一病不起了。然而,显宗重病之际还没有任何子嗣,众臣纷纷上表另立他人。大好的江山如何拱手他人?急火攻心之下,显宗的病情愈发严重。弥留之际,他只得钦点了慕氏远亲的一个刚刚加冠的孩子,过继到中宫皇后名下,立为太子。
然而,就在显宗驾崩后不久,当时已成为太后的皇后,发现显宗的一个宠妃竟然已有身孕两月!过继来的孩子,虽然才到弱冠之年,却处事决断,手段之狠厉不逊于显宗当年。昔年追随高祖的老臣都已年事斑驳,在朝中撑不起气候,新帝便趁机迅速栽培起自己的力量。
太后眼见太妃的肚子越来越大,深知不能再将她留在宫中,否则母子俱损。为保先帝遗孤,太后只能设计将太妃送出宫去。然而此事却被敏感的新帝察觉,新帝得知后,震怒不已,大斥太后。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