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眉心生出一抹幽冷,忿忿地道:“什么当家主母,依我说,竟是受罪小姐还差不多。”说着,便长叹一声,将迎春的境况说了一遍。
紫鹃听得目瞪口呆,也叹道:“二姑娘那样好的一个人,际遇却如此不济,当真让人难受。”
黛玉默默无言,却有一缕深重的凄凉,弥漫在眉际,凝结上心底,久久不散。
心事萦怀,一夜辗转难眠,次日醒来,黛玉靠着软枕,拥被而坐,仍旧慨叹迎春的遭遇。
听到声响,守在房外的紫鹃端着洗脸水,缓缓行进来,见了她的神情,立刻问道:“姑娘还在忧心二姑娘的事情吗?”
“怎么能够不想?”黛玉略微垂首,眉间颦纹宛然,声音幽苦,“二姐姐本是金闺玉质,却误嫁了中山狼,今后的日子,真不知该要怎么继续。”
紫鹃听了,便搁下脸盆,劝道:“罢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二太太尚且不肯插手,姑娘又能如何呢?”
正说着话,珠帘轻轻晃动,却是宝玉探身而入,软声道:“林妹妹还没起来么?”
一面说,一面含笑打量,映入眼帘的黛玉,青丝流泻如瀑,星眸含慵,容色娇美,不由心中一荡。
见他一脸痴呆,黛玉不由又羞又恼,凝声道:“我还没起床呢,二哥哥怎么进来了?”
宝玉正看得出神,哪里舍得下,轻笑道:“小时候,我与妹妹还一起住过呢,何必忌讳这个?”
黛玉不由脸色一变,长眉一轩,声音中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冷淡:“二哥哥也知道那是小时候,到了如今,一切自然都不一样了。”
宝玉仍旧懵懵懂懂,一双清秀的眼睛大大睁着,怔怔凝在黛玉身上,说不出话来。
看了他的神情,黛玉心中十分无奈,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本是古训,但是,这个男子,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清晨时分,步进自己的闺房,丝毫不顾及他人的目光。
是他太粗心,还是,他人虽然长大了,心智却一直停留在小时候,没有随着年龄成长起来?
心中柔肠百转,黛玉不愿再多言,便挥一挥手,直截了当地道:“紫鹃,你带宝玉出去。”说着,便不再看宝玉,只扬声唤雪雁进房伺候。
见黛玉如此冷淡,紫鹃亦有些不解,然而因黛玉是主子,自然无法违逆,便牵住宝玉的衣袖,微笑道:“姑娘刚醒,心情不怎么好,二爷且出来坐一坐,候姑娘梳洗好了,再说话罢。”一面说,一面引宝玉出房,自己陪着说笑。
过了半晌,方见梳洗整齐的黛玉从深闺走出,却是妆容清减,薄描黛眉,淡点樱唇,青丝只以一枚碧色羊脂玉钗绾住,显然是常用的心爱之物,身上穿一袭月白色水纹云裳,再无其他饰物,别有一番清雅妍丽。
宝玉含笑拍手,行到黛玉面前,啧啧赞道:“林妹妹当真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佳人,无论怎么打扮,无论哪种情态,都是极美的。”
黛玉容色淡淡,退后几步,在窗台处立定脚步,方冷声道:“二哥哥当真是好兴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说这些话。”
宝玉不由一愣,扬眉道:“林妹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黛玉拂一拂云袖,冷笑不答,轻扬素手,从窗下擎下一支洁白玩。
见状紫鹃忙走上前来,出声道:“姑娘是在为二姑娘的事情难过,昨儿个夜里翻来覆去,忧心得很呢。”
宝玉这才明白过来,脸有尴尬之色,顿了一下,方呐呐道:“妹妹且别生气,二姐姐的事情,我自然放在心上了,只是,太太已经定了规矩,这事儿不能告诉老太太,我又能怎么样呢?”
黛玉登时撂下脸来,挑眉道:“如此说来,在你心中,二姐姐这个人,竟比不得那些规矩了?倘若以后出了变故,没有老太太相助,你一定没法子应付,对不对?”
听得她言语中带着讽刺之意,宝玉面色微红,陪笑道:“好端端的,妹妹为何这般生气?至于说变故什么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不但富贵双全,宫里还有当娘娘的大姐姐,自是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妹妹实在不须杞人忧天。”
黛玉略微勾唇,将菊花举到鼻尖,轻嗅芳香,心却一阵阵发冷,仿佛凝上了一层薄冰一般。
她早该明白,眼前的这位少年,纵然清朗如玉,举止温雅,却终究缺乏男子所应有的那份坚强气概,更别说什么顶天立地、为人遮风挡雨了。
抬眸处,秋景依旧锦绣如画,却有一抹深重的凄凉,随着秋风荡漾开来,挥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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