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再看看屋里另外几位达官贵人, 没办法, 只好上前一一行礼。怕陆允明在朋友面前丢面子,程平不敢表现出认识的样子, 但又怕陆允明怪罪, 便只好在给他行礼的时候笑得格外卖力些。
陆允明一只手撑着身子, 一只手拿着酒杯, 盘了个四六不靠的腿, 因为喝了酒, 一双桃花眼有点迷离,似笑非笑地看程平,样子要多放诞不羁就多放诞不羁。
程平没见过这样的陆侍郎, 胆儿虚地再冲他笑笑,便去主攻生气那位。
生气这位看年纪不比程平大多少,锦衣华服,位次不低,想来是个勋贵子弟,保不齐是个什么侯什么伯的世子之类的。
程平对他解释, 后厨没有梅子了,因口味差不多, 便自作主张以杏脯代替, 没想到贵人们不喜欢, 然后又赶忙说几句恭维话, 希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郎君歪着头看程平,“听你谈吐,想来也是念过书的?”
程平偷着看一眼陆允明:“小子念过两年书。”
陆允明鼻子轻哼。
生气这位翻着眼皮道:“一道菜不合吃倒没什么,但是害得某在诸位友人面前说错酒令、出了丑,这就不大好了。”
程平谦恭地笑道:“这原是本店的错,贵人受了连累。想来贵人们行酒令,必是罚依金谷酒数的1,某愿受这罚酒。”
生气这位盯着程平,程平赔笑。
这位突然笑了:“倒是个机灵的。便听你的,只是你还得再说个酒令出来,说不对,两罪并罚。”
程平没办法,便问席间酒令是怎么行的。
几个人行的是“席上生风令”,并不麻烦,用酒席上某样东西说一组对仗句,令中需用典。对仗不管做诗做赋都要用到,算是读书人的基本功。
程平没什么捷才,满席乱看。
陆允明自斟一杯酒,举在唇边慢慢喝。
看到那一盘应放梅子却错放了杏脯的八宝羹,程平灵机一动,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则逸闻,便眯眯笑道:“小子得了一令,若是不好,请诸位贵人宽宥。”
适才生气那位笑道:“快说,快说,说得好了,自然不罚你。”
程平指着那道凉拌藕片笑道:“因荷而得藕,”又指着刚才惹祸的八宝羹道,“有杏不需梅。”2说完便叉手而立。
“因荷而得藕”谐音“因何而得偶”,下句“有杏不需梅”谐音“有幸不需媒”,用典是《诗经豳风》“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整个对仗,仿若一个问“你是怎么娶媳妇的?”另一个回答“幸运即可,何需媒人?”——事实上这原本就是明朝宰相李贤与礼部右侍郎程敏政一对未来翁婿的戏作,人家有情境,自然贴切,程平应急拽过来,没情没境,也只能当个文字游戏——还是人家嚼了剩下的。
几个人想了想,突然爆笑,就连陆允明眼睛也眯起来。
之前生气那位笑得拍大腿:“等圣人给我指婚的时候,我便用你这个令儿回他。”
程平假笑着看他一眼,嘿,失敬,原来竟是位自由恋爱先驱。
陆允明却“嗤”地笑了,对那郎君道:“年纪轻轻,想得倒多。”眼梢看的却是程平。
程平想起两次偶遇陆侍郎与女郎们的纠葛,不由得咽口唾沫,天地良心,我真的没讽刺你,亲!我就是想把事情糊弄过去。
之前生气那位笑道:“怎么也比不得你啊,表兄。当年光香囊手帕便收了好几车,至今长安仕女念着陆郎的不知还有多少,听闻安——”
陆允明看他。
这位嘿嘿一笑,自觉地转了话题,对程平道:“行了,饶过你了。喝了这三杯,某就不追究了。”
仆从给程平斟了三杯酒,程平都干脆利落地喝了,然后又说两句客气话,那郎君挥挥手,程平再次行礼,又看一眼陆允明,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程平舒口气,这帮人太难伺候了,好赖糊弄了过去。
“没想到小小酒肆竟然有这等妙人!适才陆家表兄还劝我莫要跟他们较真儿,若不较真儿,哪有这乐子?”刚才生气那位的声音。
程平不再听,没什么表情地走下楼去,阿来忙迎上来问如何了。
程平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已经了了。”
听如此说,阿来一顿打拱作揖,恨不得五体投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程平坐到自己的大台子后。直到快未末,阿来才拿着乙室的单子来结账,然后便看到陆侍郎一群人下来,后面跟着平康坊的歌舞伎们。
程平站到门口给诸位贵人行礼送行,那个之前生气的郎君笑道:“行了,别多礼了。”说着看仆从,仆从拿出一个荷包递给程平。
程平一愣。
仆从道:“你的令儿行得好,我家阿郎赏你的。”
程平便像别的伙计一样行礼谢赏。
陆允明负着手等在门口,回头恰见这一幕,他的眉毛略挑,眼中一抹怒气。
送他们走了,程平打开荷包,是些碎银子,算一算,竟然能比得过一个月工资了……
程平皱皱鼻子,笑一下,把荷包塞进袖囊里,又坐回台子后,这回可以安下心理账了。
不多时,店主人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又满口地谢程平,程平谦虚地表示“这是应该的”,又交了账,走出酒肆门口。
正要往东市里面走,走过来一个人:“程郎君请随我来。”
是之前给程平送过披风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