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接过手绢拭眼睛,哪知眼泪还是汩汩往外冒,不一会就全打湿,褚策又从身上摸出一条,再递给她。
饶是褚策安慰,此时的明玉却不知为何十分泄气自怨,尽赌气似的往低处说——“我知是我经历复杂,举止轻率,心有魔障,你才会误会,做出那些行为。”
明玉止不住抽泣。
褚策心里觉得有道理,可见她饮泣不止,嘴上立即改口说道:“你说哪里话。你是名门淑女,端庄持重,先前只是万不得已,我都理解,子期也说你比一般女子勇毅许多,十分钦佩。说到底,都是我鲁莽粗俗,你哪里有错。”
明玉抬眼,本想说些什么接话,却喉头一热,说不出来,倒被勾起了委屈,又一抹泪。
褚策只好又说:“你得知道我,好喝酒闹事。我昨夜说的话,全是酒后疯言,专挑难听的说,你千万不要上心,折磨自己。况且,我已说不再欺负你,就肯定不会对你不轨,以后不管你意愿如何,我都不会再强迫你。”
他这般陈恳允诺,话里也将她当世家女来敬重,明玉便知不可再哭下去。若再哭,不仅仪态尽失,说不定又惹起他公子骄气,横生枝节。
人在屋檐下,需知道见好就收,明玉擦干眼泪,叠好帕子,平静下来。
她稍稍安定,接过一杯茶喝下,便趁机开口说:“肃陵侯是人间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处事有分寸,想必今日说的,都会算数。”
褚策略略迟疑,点了点头,她轻轻一笑,“但昨日街市一事,实在不在我意料中。”
这时,明玉又似很愿意说话,轻言慢语,将诸事娓娓道来——
她因许久不得自由,所以想上街看看,因惊魂未定,一时糊涂,所以要韩宁带她出城。得悉褚萧手下已被清理,她稍许有欣慰之色。说起与韩宁的过往,她又敞然雪亮。
她说这一堆,褚策心里门儿清,无非撇清:一切与她无关,她又与一切人无关。人事俱清楚,也愿意凭他裁断,只求勿要牵连于人。
褚策听到这里,也知她已是杯弓蛇影,不再细问这一茬事,话锋一转,笑而说道:“你看城里街市上热闹吗,比上京如何,你买了什么东西没有?”
这前言不搭后语,使明玉惊异,但很快便知他好意,低声答道:“虽没有上京繁华,但到处都是人,很热闹。我本也想买胭脂,但没有买到。”
褚策再点头,笑道:“并州是久富之地,可谓蒸蒸商埠,且地理优越,接东往西,北面又临江,水路平缓,好通河运,我想日后在这里多建码头,广通漕运,将西南的矿藏源源不断运往北边。”
“只是眼下还有余波,等这次肃清袁氏,安定下来,你就可以时常上街看看,见到什么喜欢的,就尽管买下来。”
明玉听罢,嘴上谢他,赞他经营并州得当,心里暗有判断——
出身帝王将相之家的男儿,自古以来就有三种。一种就是争权夺利,阴谋阳谋,力求高位,这是褚萧和大部分人。再一种宏瞻远视,懂得谋篇布局,不拘于蝇头微利和一室之争,所图不在小,这就是褚策了。当然还有一种,是真正的志在八荒,文韬武略,心念苍生,功在千秋,这没有别人,只有高祖赵沁。褚策不如赵沁,不用多说,但他占据并州,眼光不止在西南一战,还筹划未来,可见一斑,已是难得。
忽而又想起从前有一人,也像褚策这样有志略。那时,那人坐的角落中,翻看各样典籍、卷志和札记,每看有感,就不禁对她侃侃而谈,读到战役,就感慨人家决策不当,应该怎么怎么打,方可止损扩益,读到水文地理,就说这边有一处千钧关隘,那边有一处可修运河,读到律法制度,又说要如何修订更改,才法令明审,仁威有度。总之,就是他最聪明,他最厉害,前人没有想到,他都想到了。
她那时刚十四岁,听这些话乍听有趣,听多了不免昏昏欲睡,就要他说一些游历过的名山大川,壮丽风景,各地风俗趣事来听,他也信手拈来,讲了许多,逗得她十分开心向往。
现在回想,那人就是个骗子,不然怎么东躲西藏,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也不告诉她真姓大名,自称什么竹下公子,一听就是随口编的。他走也不打声招呼,凭空消失,她偷偷打听,这几天家里来了什么客,也根本打听不到有这号人,至于他们约好七夕相见,他自然没来。她后来去找过他,但这位“竹下公子”什么信物都没留下,一句身世都没提及,只知道他家在江以北,但江北那么大,谁知道是哪里。这样见首不见尾的行径,肯定就是骗子了。
但她心里很快又原谅他,替他开脱,心想世间行走,人模人样的,可不都是骗子吗,骗天下的成帝王,骗郡国的成诸侯,骗钱财的成巨贾,只是有人骗的高明,有人骗出祸患。
明玉身上又麻痒难忍,却见褚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说些别的分一分心神,便问道:“肃陵侯南征北战,一定去过不少地方,不知能否讲一讲。我见人们总说,大齐疆域广袤,锦绣河山,却无缘观览。记得有人与我说过,东海就无比壮阔,碧海连天,浪涛阵阵,可见鱼跃,鸟飞,站在海边,人都心胸开阔,忘忧忘俗。黄昏时分,霞光万里,碧海,赤霞,靛蓝天色渐变递进,瑰丽无比。如果正当时节,就可以看到月夜之下海滩细沙如银,小蟹挖洞,又有小岛礁石,时隐时现,让人惊奇。而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