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低垂着眼皮,听着,然后,轻嗯了一声。
舅舅们与外公外婆无人管她。
虽然,姨父不曾帮她,只是来解释了,到底,也算来了,虽然,年少的玉儿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说这样一句无用的话。
玉儿更沉默了,她在工厂做着简单机械的工作,一个月只挣两三百块,即使这样,她仍然给继母交一些生活费,她真不喜欢看那张晚娘脸呀,给点儿钱,让她少听几句成日家带刺的话吧,图个清静。
玉儿的工厂实行倒班制,晚班的人经常半夜两三点下班,别人都住在工厂的宿舍,可是玉儿没有,她不喜欢多人住一间房,因为厂子离着她的小屋只有半个多小时路程,因此,玉儿选择回自己的小屋住。
下班途中,会经过一片坟地,年少的玉儿并不害怕,在黑暗中,一个人独自走着,世界静谧无声,空气沁凉纯净,没有路灯的这一段路,熄掉手电,在黑暗中踯躅独行,玉儿不害怕,甚至觉得安心、安全。
玉儿是不幸的,年少的玉儿也是幸运的,因为,这样在黑夜里走了一年,她不曾遇到一次来自异性的、社会的侵害。玉儿不再如小时候那样,害怕夜晚不可知的鬼魅,她总会想,鬼不可怕,如果有鬼,说明妈妈还存在,玉儿期盼着遇到妈妈的鬼魂,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玉儿喜欢上了夜晚,喜欢上了万籁俱寂、只有自己在活动的世界。
年少的玉儿不知道,她已经开始得病了——心理疾病。
黑夜的世界多好呀,没有继母句句带刺的话,没有人们各样各色的目光,没有父亲为讨继母喜欢说着:谁知道你是不是你母亲偷人生下的。自也看不到继母在听到父亲这句话后幸灾乐祸的笑容,听不到那对夫妻尖利的笑声。
如果,如果自己不是长得那样像父亲,如果自己真是母亲与别的男人生下的,那么,玉儿想,她至少会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吧。只是,她这张脸,却与父亲像了个十足。
玉儿在黑暗中低头默默走着,不急不徐,心里想着,这一次,回到父亲住的那套单元房里,继母会不会又把房门反锁了不让她进门?这一次,回家是不是还能如这几个月来一样,自己下一碗素面,就着油盐酱醋,吃饱,然后下楼,回到自己那个离父亲这个位于四层的套房不远、却在最角落地方的那个阴暗潮湿的房子。曾经,这是母亲在世时共有的家,如今,这房里,住着父亲,继母,继弟,唯独没有她。
她有时候会想,那不是她的家吗?为什么继母与继弟成了主人,自己成了外人,只能每天吃中饭与晚饭时能进去?
早饭?早饭是没有的。玉儿辍学后,每日里,只有两餐。
玉儿仍然没有新衣服,玉儿已经好些年没有新衣服了,穿着母亲的旧衣服。继母在把她的旧衣服拿给玉儿时说:我这衣服真不舍得,不过,你拿去穿吧。
玉儿爸没钱吗?玉儿爸用几万块钱供养着玉儿的继弟念完大学——园林专业,玉儿爸为此很自得,玉儿爸还为玉儿的继弟盖了一栋四层的楼房,房产证的名字是继弟的,玉儿爸成日家与人炫耀。
无数年后,玉儿总回忆起父亲笑着,得意而泰然:老子养你,没冷着你,也没饿着你。
冷了吧,初二开始,玉儿冬天总冷得在课堂上打嗝,只是,无人管。
饿了吧,人们每日都是三餐,玉儿,只有两餐。
玉儿不想反抗吗?只是,幼小的玉儿,无力!
社会?
玉儿爸的同事,都是政府公务员,虽说都是小吏,却大小是个官儿,他们不知道玉儿年幼辍学?只是,无人伸手。
玉儿的姨父,也是政府工作人员,他说,要照顾玉儿爸的面子,不能插手玉儿爸的家事,因此,他帮不了玉儿。
玉儿爸同事的家属平日玉儿唤着李阿姨的有一日说:你就跟你继母闹,怕什么。末了,又咬牙道:什么东西,居然讥讽我。
玉儿明白了,这位被继母得罪了,于是来挑唆自己闹事,只是,父亲的狠决,玉儿很清楚,闹起来,吃亏的只会是自己,因为初中时,有一次,玉儿因为哭声太大,站在楼下的父亲冲着四楼咬牙吼道:“再哭,再哭老子打死你。”话音里的狠毒、无情与恨意,让年少的玉儿心脏缩成了一团。
自那以后,玉儿的哭泣,总是无声,只是流泪。
什么是社会?
社会由我们周围的人共同组成,每一个人,都是社会的一部分,玉儿的社会里,无一人伸出援手。
但是,玉儿也记得有一个同班同学因为她的辍学去找过父亲,只是,显然,这位同学无功而返了。
玉儿更记得高中的班主任在她上班的路上拦住她说:以后,你要记得看三本书《女友》、《演讲与口才》、《读者》。第一本书会教导你打扮,第二本书能让你说出你心里的话,第三本书会教导你思考。
是的,玉儿穿着不合时宜的衣裳,玉儿也不会打扮,幼年时,一切衣饰有妈妈操心,母亲过世后,玉儿一直没有买过衣饰。
玉儿需要学会说话,玉儿口笨舌拙,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总说不出来。
妈妈去世后,玉儿无人搭理、教导,需要有人引领她的思想,无人关照时,只有书籍能长年陪伴、帮助她。
玉儿想,她没有成长为反社会反人类的叛逆,要归功于母亲的爱与高中班主任的这次拦截,玉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