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来了?”莘窈笑盈盈地问道,“好好的阔绰夫人不当,要回来重操旧业不成?”
“阔绰夫人有什么好当的!”水红展颜一笑,笑中露出倦态来,“不能游园听曲,不能跳舞,成天呆在一方庭院里,我都快憋闷死了!”
“所以你偷偷溜出来了?”
“何止溜出来?我这是打算重落风尘了!”
“什么?”莘窈十分惊讶。
原来这水红七年前嫁到了皇城,给一户官家做小,那户人家门第清华,家财丰厚,男主人早年丧偶,始终不曾续弦,水红虽然身为外室,但衣食起居无一不是要一奉十,应有尽有。
她原本是打算安安分分给人家作小,来年争气点生个儿子,有朝一日转作正室也并非不可能。
可惜她在风尘地呆久了,浮华浸到了骨子里,没有安分多久便怀念起车马盈门,醉生梦死的浮嚣旧日来。
于是她放弃了生孩子当主母的念头,对家主也不及往日殷勤了,偶尔遇上俊俏后生,她便按捺不住地勾搭挑引,暗地里给夫君戴了好几顶绿帽儿。
就这样年复一年,随着男主人的热情不再,她受尽了冷落便瞅准了时机,卷走所有值钱的衣物饰品,逃之夭夭。
如果莘窈只有十六岁的话,听到这样的故事定要大吃一惊,随后面红耳赤的,可如今她却习以为常了。
这些年在悦音坊的经历早已让她大开了眼界,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女人无情浪荡起来是丝毫不亚于男人的。
别以为风尘女子个个都想从良,她们浮滑放恣,早已成了习惯,根本当不来良家妇人,敢娶青楼女子的男人全都勇气可嘉,毕竟稍不留神,头顶就要绿油油,这等好事有几个男人乐意尝试?
“他总跟我说,进了他们家的门就得依着他们家的规矩来,”水红姐一脸厌恶地抱怨着,“不能去这儿,不能上那儿,话不能随心说,衣裳都不得按自己的喜好来穿,每天坐在屋里读书绣花,谁受得了那拘束?”
“但你到底是借了他家的财力成为人上人的,凡事有失有得,拘束些又如何?”莘窈忍不住劝了几句,“总比回到这火坑里来得好。”
“我本就是在火坑里长大的,还怕它吞了我不成?”水红不以为然道,随即又笑问,“干娘这些年怎样?贪财好色的德性改没改?对了,她瘦点儿没?”
“没瘦,她更胖了,”莘窈被她问笑了,“干娘这些年时常提起你,说你若没有从良,如今定是她的左膀右臂,她能少操很多心。”
“多谢她的挂念,我这就来给她当左膀右臂了!”水红笑着拍了拍莘窈的肩,“我先找她去了,过会儿再来找你说话。”
“好哩。”莘窈笑着点点头,转身下了楼。
她回到屋里,合上了门,踢掉了一双绣履,大剌剌地躺倒在软榻上。
这里没有外人,她不需要随时保持妖娆动人的姿态,莘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里特别舒坦。
“阿晏……姐姐今日又挣了好多银子……往后咱们可以衣食无忧了……”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脸上渐渐露出欣喜的微笑。
“唉,可是你人在哪儿呢?”
笑容展到一半,她又长叹了一声,悠悠坐起身来,“从前没有银子,姐姐养不起你;如今好不容易有银子了,你却又不知去向……”
她面露愁容,兀自静坐了半晌,百无聊赖地从软榻上起身,走到木案边,随手拿起一本诗集,排遣愁绪。
谁料诗集一打开,入目的便是一句: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她轻轻合上了书册,心中愁情愈发重了。
黄龙渡口没有杨柳,却有浓浓的离情。
莘窈感到气闷,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她的窗下正对着一处宁静的园林,清风徐来,竹影摇曳,青色的波浪一阵阵地晃入了眼帘。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教阿晏画竹子的旧事来。
那时她还没有家破人亡,上有父母兄长宠爱,下有弟弟围着她打转。
她记得莘晏一个人趴在木案上,对照着窗外的竹林,专心致志地画竹子,却怎么也画不生动,她躲在一边偷偷瞧他,见他独自一人发起小孩子脾气来,将宣纸揉成一团,恶狠狠地扔在地上。
她忍不住轻声笑了,她的阿晏听见声响转过头来,一看见是她,脸立刻红成了一个番茄。
她走上前去,轻轻用手指弹了弹他的额角,“急什么?姐姐来教你画。”
她重新展开一张宣纸,以白玉镇尺抚平,又执起狼毫蘸饱了墨汁,递到阿晏手上,“你别看窗外的竹子,去看墙上的竹影,你若以墙为纸,墙上的竹影不就是一副现成的画吗?你照着它临摹就成了。”
她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笔地慢慢画。
那年她十三岁,莘晏才八岁,岁月安宁静好,他们谁也想不到将来会成这个样子。
莘窈叹息一声,轻轻合上木窗,回身走到梳妆台前。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木椟,将它打开,盒子里装的是一支红珊瑚簪子——那是阿晏失踪前一天送她的,她一直舍不得戴。
那天,她正临窗抄书。
莘窈有个习惯,每当她心情烦乱的时候,总会找些诗词话本来抄写,那会儿她正为自己的风尘之路担忧,郁塞之际便聚精会神地开始抄诗。
莘晏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看上去兴冲冲的,但仍然在进屋前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