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将头压得更低,藏在袍袖下的手捏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笔直紧绷地立在那里,像一朵活脱脱俏生生颤巍巍的风中海棠花。
景凛见她不回答,觉得有些无趣,眼中的幽沉情绪更深,顿了顿,续道:
“一个弱女子能在军中作为军医从最初坚持到战事结束也算是劳苦功高,只是再劳苦功高,你隐瞒了女子的身份对众将士也是一种欺骗。”
此话一出,虽然意味不明,却能让人觉察到一丝危险,众人心里一凛,景澄才要张口说话,阿依已经脆生生地启口,敛着眼帘,声线沉稳地道:
“回皇上,民女之所以穿男装没有穿女装是因为在前线男装比女装更方便,民女从进入军营一直到离开,从来没有一个人来问过民女是男是女,民女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不是女人,民女从来没有欺骗过任何一个人。”
“哦?”景凛对于她突然开口有些意外,饶有兴致地扬眉,“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没看出你的女子身份的众将士的错,与你无关?”
这话分明是在找茬。
阿依袖子下的粉拳握了握,低声道:
“回皇上,对于自己穿上男装就让人分不出男女这件事民女心里也很介意,可是穿着男装去对所有人宣告一遍自己是女子,这样难为情的事民女实在做不出来,前方战事那样紧急。也没有时间让民女去做那种事。”
……这算是和皇上顶嘴吗?
语气恭敬,回话时条理清晰,用词谨慎。应该不算是顶嘴吧,可这样奇怪的回答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别扭,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和皇上抬杠,众臣望了望御座上神色不明的皇上,又望了望垂着头绷紧了身体站立着的阿依,心里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越发惊疑起来。今天明明是犒赏三军的宫宴,为什么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却正站在大殿的正中央大出风头?
秦泊南亦垂着头。阔袖下的手捏紧。
墨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如老僧入定一般稳稳地垂着眼帘。
气氛比起刚刚越发怪异紧张起来。
噗!
一声轻笑从御座上传来,惹得众人一愣。
景凛望向立在御阶之下。明明是极渺蝎慌张恍若小蚂蚁一样的存在,不知为何他竟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点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感觉。
“倒是个有趣的忻娘,”他淡淡地笑说,“罢了,你也为这一场战事出了很多力,一个娇弱的姑娘能挺过来的确不易,说吧,想要朕赏你什么?”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都惊骇震惊了起来。
说吧,想要什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无论想要什么皇上都会满足你。
这是多么大的恩宠,这又是多么大的荣耀,一时之间,望向阿依的目光羡慕嫉妒恨,紧张慌乱惊全都有,就像无数根锥子似的扎得阿依浑身生疼。
阿依想皱眉。却怕被人看出来,勉强忍耐下去。顿了顿,低声道:
“回皇上,民女没什么想要的。”
话音未落,大殿内又是一片哗然。
没什么想要的,小丫头好大的口气,皇上都已经说了想要什么只管开口,若是其他人就算不敢提出一些苛刻的要求,也一定会趁机求财求官吧,她竟然说她没什么想要的,这态度太傲慢了!
“没什么想要的?”这回答的确出乎景凛的意料,浓黑的眉又一次扬起,狐疑地上下打量她,想看她是不是在撒谎或者是欲擒故纵,然而望了半天,她却泰然自若没有半点勉强或不舍的情绪,她平静的气息在告诉他她的确什么都不想要,他心中越发觉得好笑惊讶,不禁又问了一遍,“你什么都不想要?”
“是,民女想要的都不缺,所以没什么想要的。”阿依干脆地回答。
“哦?那你想要却不缺的东西都是什么?”景凛越发感兴趣地问。
阿依没想到皇上会刨根问底,心中一阵惊讶,想了想回答:
“民女以前想要的是一日三餐安稳,偶会可以吃到好吃的东西,每年有新衣服穿,不会有人欺负民女,民女现在都有了,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东西,有很多新衣服穿,而且自从民女做了大夫,一般也没有人欺负民女了,这样的日子民女每天都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
这孩子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竟然这样就满足了,竟然这样就觉得像是在做梦了,这样的容易满足是在座的权贵们难以理解的,一群嫉妒阿依出风头嫉妒得直冒泡的世家千金则齐齐向她投来鄙视轻蔑的眼神。
秦泊南垂下去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掠过一抹笑意。
一直如老僧入定的墨砚鲜艳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浅笑,这笑容被坐在他对面的公孙柔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心重重一沉,有了十分不好的危机感。
景凛唇角的笑意幽深,轻轻地说了句:“你倒是容易知足。”
“是,民女一直觉得知足才能常乐,贪心了福气一定会飞走的。”阿依脆生生地回答。
景凛没忍住笑出声来,一双凉薄墨黑的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淡淡地说:
“的确,贪心了福气是会容易飞走的,你这丫头倒是有趣,也聪慧,不过你那样辛苦地在战场上救治伤兵,难道就真的不想要点、报酬?”
阿依愣了愣,回答:“民女做军医时的诊金民女在去惠州之前三殿下已经提前付过了。”
“不,朕说的是额外的报酬,给你劳苦功高的奖赏……”这丫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