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扬州城下了几场雨后开始闷热起来。
秦老爷子牵着晏初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眼牌匾上的墨黑大字。
揽月山庄。
这是皇帝多年前赐他的私宅,只不过一直未曾住过。
晏初今日没有穿裙子,而是穿了身烟色云纹袍子,扮作了一个贵气的小公子。
“恭迎老太爷。”
秦老爷子目不斜视地牵着晏初入内,又让管家带她们一行女眷去后院。
依旧是唱晚阁。
新制的牌匾字迹飘逸,很有根骨,却并不是老太爷的字。
晏初没在意,吃着小茶点看落雪和梧桐忙进忙出地支使人搬箱笼。
“将那幅《龙舟图》放书房挂着。”
晏初吩咐了一句,感觉有些困乏,便上榻歇息了。
《龙舟图》出自大象先生之手。
端午时正好路过天阙城,同大象先生一起看过赛龙舟后坑来一副即兴之作。
晏初这一觉睡到了晚膳的时候。
秦二老爷任扬州知州,妻儿随伴。今日老太爷抵达扬州,自然要来一聚。
“杨家假山下发现兵器,已按谋逆罪关入大牢了。”
“这一次又是沈大人的功劳。”
“说起来,沈大人也快到扬州了吧。”
只隔了屏风,那边的说话声尽数入耳。
秦二太太挂上慈和的笑容,关切地问候她一路上可有累着。
晏初心不在焉地答着,注意力还在那边。而那边却已经换了话题,她不由有些泄气,放了筷子。
“我吃饱了。”
秦二太太的笑容有些僵。
“爷爷,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秦老爷子自然应允。
秦二太太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夏天日长,所以这会还大亮着天。
晏初走路散着食,静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些莫名其妙。
嫌谭氏烦?
也不尽然。
淡淡叹了口气,便到了自己的院子。
大概是因为身处陌生之地,有些择床,所以睡得不大安稳,天刚亮就醒了。
今日又下了雨,瘦西湖畔杨柳依依,行人稀。
沈砚执了一柄伞行至此处,忽有所感,轻笑念了句:“淡妆浓抹总相宜。”
他不比秦老爷子一路游山玩水,几日前便抵至此处。得知老师今日游湖,却不知如此微雨会不会扫了老师兴致。
说起来,已好久不见小姑娘。
瘦西湖大得很,晏初所在的游船一直在湖中央。
微雨迷濛,着实雅趣。
“听闻你擅长琴技,此情此景,不如抚琴一曲?”
秦老爷子从暗阁里取出一柄琴,也不调琴弦直接给了她。
晏初也不推辞。
反正只要不下棋,干嘛都行。
微风拂雨,琴音渺渺。
游船不知何时渐渐靠向堤岸,琴声愈发清晰。
沈砚遥遥望去:船娘撑着木桨,老者阖目听琴。
抚琴的男童一身月牙色袍子,眉眼精致,雌雄难辨,只通身贵气。细细看去,只惊叹世间怎有如此好看的人,怕是观音娘娘座下的童子吧!
“老师。”沈砚作揖道。
“向昀等久了吧?”
船只靠岸,晏初这才反应过来,抬头时目光一下撞进男子温柔的眼神里。
于是船娘被遣下去,撑船的变成了沈砚。
晏初偷偷地看了几眼,脸抑制不住地红了。
“杨氏一族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已经判下了?”
“当家人处斩刑,男丁流放,女眷入官伎籍。”
“佳宁郡主呢?”
“贬为庶民。”
沈砚的语气毫无波澜,好像说的不是一位皇家郡主,而是什么蝼蚁一般的人物。
“还是太心软了。”
老太爷这说得是皇帝,晏初也听懂了。
可不就是心软?养了宛贵妃这么一头恶虎,害得太子在朝中如履薄冰。
不过,若非如此,她也遇不到沈砚。
那般风光霁日,连撑船也风采依然的男子。
只可惜,君生我未生。
如此想着,又有几分失落。
“此次停留准备何时启程?”
沈砚为黄河改道一事钦差,自然不会久留扬州,故秦老爷子有此一问。
“明日便走。”沈砚恭敬地回答。
“嗯,早些完事也好,此去不大太平,你要注意安全。”
“定不辱师命。”
三人一起用过午膳,晏初的伤感之情浓重地快溢出来了。
沈砚告过辞,转身没走几步。腰间忽然被人抱住。
“沈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小姑娘有些闷闷的。
沈砚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秦老爷子,蹲下身与晏初平视,对上小姑娘满心眼的担忧和不舍。
“不会有事的。”
他笑着安慰,晏初却不信,撇了撇嘴。
片刻的僵持后,沈砚正欲开口,脸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小姑娘轻轻地亲了他的脸颊。
晏初反应过来时,脸色涨的通红。
看着亲完就跑的小丫头,秦老爷目瞪口呆。
大九岁,好像也不是很大?
公主配探花,似乎也是一桩美谈?
这么想着,秦老爷子也接受了刚才所见,看沈砚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沈砚也呆住了。
脑子炸开了一般闪过无数相处的片段。
初初见面时的童言稚语。
温泉山庄的寻猫事件。
上元灯节时余音绕梁的一曲《渔舟唱晚》。
汝阳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