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美点头。
“你也是命好,遇上凤仪。这么好一个婶婶,上哪儿找去?换成是我,我可不养着你,早把你撵出去了!”说着,二姨呵呵大笑。
一美点头。
二姨看着她,拍了拍她坚实的肩膀,无奈地笑了:“你也是没心没肺,寄人篱下这么多年,还能吃得这么胖,真是心大。”
一美继续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一美低下头,忽然眼眶一酸…
这些年来总是如此。
叔叔婶婶一直视一美如己出,在外面逢人问起,便说一美是他们家老二。而二姨总是一次次出现,一次次提醒她,她只是寄人篱下。
但其实,这都是事实,不是么?
正在这时,书庭从房间探出头来:“妹妹!”
二姨冲餐厅喊了一句:“珊珊啊,叫你呢!”
书庭每一次来,必带上一堆礼品,刚刚书庭箱子里那么多好东西,以为是带了礼物,要给珊珊呢。
书庭却说:“没有,我叫一美呢。”
一美应了声:“啊?”
“进来。”
一:“关门。”
一美便把门关上了。
书庭问:“她又跟你说什么了?”
一美走到床边坐下:“没什么,就是…叫我好好照顾你。”
“别听她瞎说!”
一美坐在床上,看姐姐收拾东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直到二姨推开了房门:“大宝啊,那二姨走了?”说着,扫了一眼地上的箱子,“哟!拿这么多好东西呢,你爸妈可真有福!”
书庭没办法,象征性地拿了两盒茶叶,递给二姨:“二姨,这个拿去给二姨夫喝吧。”
二姨接过来:“哟,这怎么好意思!”
“二姨夫喜欢喝茶,我特意给二姨夫买的呢。”
“是嘛!”二姨眉开眼笑,“那行,那我可收下了?”说着,又寒暄了一会儿,便带珊珊回去了。
晚饭时,叔叔郑宇成总算露面。
不见得有多忙,只是家长里短的闲事,让他心烦,他便借着工作的由头,在书房躲一躲。
桌上,郑宇成开口:“一美啊。”
“啊?”
“考研的事,想好了没有?”
一美摇摇头:“没有。”
语气间,带些抵触情绪。
郑宇成说:“那别想了,听我的,考吧。”
当年,书庭只差一个名次,没拿到保研名额,又不愿吃那个苦去考研,本科毕业便出来工作了。
书庭的学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毕竟在当年,那个大专生都十分稀缺的年代,他就一路读到了硕士。也是因为学历高,才离开了农村,进国企当上了领导,娶上了书香门第的妻子,有了如今的一切,是“知识改变命运”的典型,深知学历的重要性。
叔叔说:“年轻人,不能怕吃苦啊—”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有书庭,你当家庭主妇这事儿,我持保留意见。”
书庭:“…”
家庭主妇…
那叫全职太太好么!
“我昨天看到一段话,很精彩,是波伏娃说的,我发群里,你们好好看看。”说着,拿出手机,往她们一家四口的微信群发了一张图。
图中是一段话:
女人的不幸就在于,她受到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一切都促使她走上容易的斜坡。人们非但不鼓励她奋斗,反而对她说,她只要听之任之滑下去,就会到达极了的天堂。当她发觉受到海市蜃楼的欺骗时,为时已晚,她的力量在这种冒险中已经消耗殆尽。
叔叔说:“考研吧。”
“我考不上。”
“一战不行就二战,二战不行就三战。就是十战,家里也支持!”叔叔三观正到没朋友。
而书庭,看完了那段话,只是把手机甩桌上:“行啦,爸,还十战呢,那一美都成老姑娘了!世上那么多道理,全是悖论。高晓松还说了呢,成功只是偶然,人要学会的,是在不成功的人生里随遇而安。”顿了一会儿,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对了,商场是不是十点才关门?”
婶婶回:“嗯。”
“那我跟一美去商场逛逛。走,一美,穿衣服。”说着,把一美拉起来,准备准备,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车上,一美时不时瞥一眼姐姐,觉得姐姐开车的样子真美:正值晚高峰,车子堵在了路上,姐姐两手紧握方向盘,盯路况,因为用力,十指骨节分外分明,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一只dw的金色手表,松松垮垮挂在上面。
身上依旧是那件灰毛衣,领口很大,又高高盘起了头,于是露出修长的天鹅颈,那么优雅。
一美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又黑又粗,瞬间自惭形秽。
两人在商场逛了一圈,书庭问:“你看,这么多好看的衣服、裤子、鞋子,你就不喜欢?”
一美不说话。
“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都是省吃俭用,攒钱买衣服,倒是你啊,钱上一点不愁,你只要减减肥,这么多漂亮衣服,你都能穿。”
一美搪塞:“哦。”
只是减肥…
和考研一样,她没有勇气,没有勇气与力量,去扭转这持续了十多年的,巨大的惯性。
她亦想不通。
为什么一定要改变?
为什么一定要积极?
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所谓“更优秀”的人?
她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