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黑水溯流而上,原本平缓的地势渐趋陡峭,三绕两绕,最终被一道耸立的峡谷挡住去路。
一行两人,外加两只白僵,自此投入连绵不绝的大山,一走又是十几天。
日升日落,日落日升。
某天晌午,林间一块平整的空地上,阎小楼忍着刺耳的蝉鸣,拿着一截小棍,十分手欠的在将军身上戳来戳去。
这位生前就被尊为将军的武人,死后,依旧被白天官赋予“将军”之名。
在烙骨整一个月,残魄初定之际。蒙在眼前的黑色渐渐褪去,天罗地网般的禁锢终于张开条口子,容它以那双晦暗不明、污浊不堪的眸子,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僵”这种东西,之所以不会像绝大多数尸身那样烂掉、臭掉,是因为在人死之时,三魂是飞了,七魄却没散干净。
通常而言,一具尸身能承载的压力有限,没有三魂主导,最多只能留住一魄。
如果碰巧赶上某种特殊的情形,魄就能取代魂,主行动,这就是所谓的“行尸”。
这之后,若有幸步入大道,历一劫必生一魄。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在七魄不全的情况下提前生魂。但凡熬过九九天劫,必是三魂七魄俱在,除了皮囊已死,与活人无异。
作为下三僵中的最末等,白僵历元劫而兼两魄,没有生前的记忆,不能口吐人言,性情相对比较极端。
拿白天官的另一只白僵猎户来说,平时好好的,就是不能见血。一见血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不定怎么疯呢。
将军就不一样了,虽然也爱血食,却十分克制,从未因为这个跟白天官叫过板。
围着将军逗弄半天,可无论是戳耳朵还是掀衣服,它始终目视前方,没有丁点反应,简直比木头还木头,无趣极了。
阎小楼嘴角一撇,气得直想踹人。可又怕真的惹恼了它,将军会像猎户那样,突然扑过来咬他一口。
这要是不幸言中,不说别的,就是吓也能把他吓个半死。
阎小楼到底还是胆怯的,心思转了两转,没敢动手。
扔掉木棍,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望着头顶遮天蔽日、极尽繁盛的高大林木,苦思多日的疑问到底还是蹦了出来:“师兄,咱们‘尸王谷’是不是真的有尸王住在里面?”
朝夕相处一个多月,白天官虽然话不多,倒是断断续续跟他提过一些师门的事。
从他那,阎小楼得以知晓,尸王谷掌教姓白,叫白铁成,是门中第十一代弟子,白天官的师父。跟他同辈的只有一个师弟,叫徐清风。
两人门下总共收了十几个弟子,白天官行三,上面有两个师兄,下面全是师弟。
顺利的话,他阎小楼应该会拜入徐清风座下,排行第一十七。
将少年的话听在耳中,坐在一截倒伏的树干上,顶着俩黑眼圈的白天官暗自一笑,慢条斯理道:“先祖开山立派时,是有一位尸王……”
一句话还没说完,柔和的声线便戛然而止。
白天官脸色一凝,忽然扭过头去。
兀自望天的阎小楼侧了侧身,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投向西北方。
山高林密,他并没有看见什么,却惶惶然感到些许不安。
就在此时,白天官霍然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单手揽住他肩膀,顺势往怀里一带。
“师兄?”
一声惊呼被压在舌底,阎小楼只觉得身子一飘,有种忽然踩空的感觉,吓得他一把搂住白天官。不容多想,耳边猛地掀起一阵呼啸的风声,眼前花白一片,全是飞速倒退的残影。
只看了一眼,阎小楼就被晃得头晕脑胀,当即紧闭双眼,死死抓着白天官,任由师兄带着自己急速穿行。
心脏噗通噗通跳了几十下,那种五脏六腑都被挤压的感觉骤然消失,一股巨大的惯性却推着他继续往前扑。
阎小楼闷哼一声,两脚发软。正要往下跪,白天官忽然揪住他衣领,一下将人捞了起来。
顺着他的力道往后一仰,晕头转向间,阎小楼就听见白僵那种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低吼迭起。周围有股很浓的血腥味,气息极度混乱。
晃了晃脑袋,他努力对上焦距,随即循着叫声,眯眼看了过去。
茂盛的灌木丛中,两只白僵正在掐架。你来我往中,拳脚齐飞,荤素不忌,时不时再呲着一口尖牙啃上两嘴,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
两只白僵旁边,一只野山羊倒在地上,脖子下面虽然有一大滩粘稠的鲜血,胸膛却微微起伏,还没死透。
扫了眼滚在一块儿的白僵,白天官抬起头,看向旁边那株高大的白桦。
层层苍翠间,一个身着绯色彩衣,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坐在枝杈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挥舞着小拳头,奶声奶气的喊:“打它,打它脑袋,使劲啊!咬肩膀有什么……对,对!咬鼻子!”
在旁边好一阵摇旗呐喊,那个粉雕玉琢,看着就十分讨人喜欢的小家伙终于有所觉察,目光一转,与白天官隔空相望。
“猎户!”
白天官轻唤一声,原本极其笨拙的猎户猛地一缩肩膀,如泥鳅般从对方的钳住下滑了出去,瞬间摆脱战局。
另一只白僵侧躺在地上,匆忙间探手一抓,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到。
愤怒的发出一声低吼,它正要起身追上去,继续厮打,一道稚嫩的童音忽然传来:“樵夫,住手。”
迈出去的步子生生顿住,樵夫一扭头,刚好撞上白天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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