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欣然接受了朱允炆的好意,搭着彭时的胳膊落下枝头,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回房了。
一只蓝色小瓶落进彭时手中,朱允炆特意吩咐他,不能让郡主为药材不足的事发愁,一定要他亲手刮满一整瓶白霜交给郡主。彭时酷寒的脸顿时更酷了,他读遍医书,也没听说过一味名为松枝白霜的药引,何当归莫不是在故意戏耍他?
不管怎样,彭渐带走所有侍卫,留给他一句“好自为之”,就没有下文了。彭时亲力亲为地刮了一个时辰的松枝,药瓶中什么内容都没留下,他不耐烦地收了瓶子,潦草结束了这趟差事。
又过了一个时辰,大约丑初的时候,何当归依着字条上的描述,来到松树林赴约。果然如她所料,约见她的人是……罗老太爷罗脉通。
这位年近九旬的老人家,筋骨比许多六七旬的人更强,双目湛着精光,只是胡子拉碴的,身上穿着囚衣。陪罗脉通一起来的人,是何当归的大舅罗川柏,平时自矜罗家长房长子的他,在罗脉通面前却是不折不扣的孙子,神情谦卑极了。
“如你所见,小丫头。”罗脉通挺直脊背,说,“老夫年迈,三清针法再也不及壮年时期了。这一趟入宫,我没能治好皇帝的病,贵妃一怒之下,拿我下了天牢。”
何当归背靠松树,用遗憾的口吻说:“这么说,罗家的支柱倒了,第一医药世家的辉煌一去不复返,正应了月有阴晴圆缺这句俗语。”
罗脉通的目光转寒,不痛快地拈着胡须,斜眼睨向罗川柏,撇嘴斥责道:“罗家家训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们倒好,将小妮子们统统送进书院,才调教出了这么伶牙俐齿的丫头。”
罗川柏赔笑道:“爷爷息怒,如果不是咱们教会了识字,她一辈子都得在乡下种田,做个微贱的农妇。如今她偷师学会您的三清针法,又博得圣上喜爱,捞了个郡主当。她饮水思源,也要念一句罗家的好——逸逸,还不过来给祖师爷磕头?”
“磕头?”何当归眯起眼睛,重复着。
“对呀,只要你认认真真承认个错,老太爷就收你做徒弟了。”罗川柏以为她迟钝,进一步解释道,“你的针灸,是从罗家偷师学会的吧?你大概不了解,像咱们这样靠手艺吃饭的人家,传艺的等级规矩极严,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谁敢偷学,抓住了就要被乱棍打死。所以不是我和你二舅他们天资愚钝、不好学,而是规矩所限,老太爷不关门收徒,咱们就得毕恭毕敬等着。”
何当归越听越可笑,偏头问:“大老爷怀疑我是贼,偷了罗家的绝技?两位黑灯瞎火地找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既然有胆偷师,为何又不敢承认?索性此处无人,就坦白说说吧,你背后的人是谁?何敬先,还是何家的其他人?凭你一个十几岁的毛丫头,不可能这样有计划的搞垮罗家。”
月光下,罗脉通的双目如毒蛇出洞,从何当归的角度看,跟二老爷罗川谷的惯常表情如出一辙。这位享誉大明朝的大夫揭下神秘的面纱后,冷酷无耻的嘴脸令人难以接受。他声如洪钟,立目大骂道:“当年杜仲不听劝阻,背着老夫把女儿嫁给何家人,才生出这么一个孽种,还抱回家里养。冤孽,真是一场冤孽!”
罗川柏扶着激动的罗脉通,捋顺他的背心,安抚说:“爷爷息怒,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只宜挽回,不宜再追究前因。您老人家何苦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得不偿失!”他转头瞪了何当归一眼,斥道,“小逸逸,看清楚了!我可是你的亲娘舅,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你一出生,何家人就抛弃你了,是咱们罗家辛苦把你养大。做人不能忘本,得有良心!”
“呵呵。”何当归站在风口子上,吸了不少凉风,笑声也被冻住了,“整个天底下,谁跟我说一句‘做人得有良心’,我都不感觉如此可笑,哪怕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对待自己的家人也不会狠心至此。听了大老爷的高论,小女子发自内心地笑了。”
罗川柏恼羞成怒地说:“别把话扯远,你娘没好好教你,我就有责任教导你。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不论你是怎么偷学到三清针法的,我们都不再追究了,你也不用再否认了。现在你乖乖叩个头,认老太爷作师父,你就是他的关门弟子,可以光明正大的行医,以后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岂不美哉?”
何当归冷笑:“好,那我也问一句‘明话’,医者最注重的是医德,两位执意要把我这么一个‘小偷’收进门下,不怕辱没了罗家的门楣?你们想让我为罗家做什么事?”
罗川柏以为何当归屈服了,嘿然一笑,与她谈判:“三清针法只传姓罗的人,不传外人,是这门技艺的祖传规矩。首先你得改姓,改叫罗当归;然后,你再以老太爷女弟子的身份入宫诊疾,治好了皇上之后,得把功劳算在罗家头上,助罗家夺回‘专供官药’的皇差——办成了这件事,你跟罗家就两清了,生你养你的恩情,从此不记!”
望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罗川柏,何当归甚至不知从何反驳起。三清针法不传外人的祖训?亏他好意思开口!这门针法是元代窦神医的绝技,假如真的立过那样的规矩,也就不存在今天的第一医药世家罗家了。
“我呸呸呸!”
突然,一棵松树后蹦出个丫鬟,叉腰叫道:“你们两个老头儿好不知羞,我家小姐的本事早就超过你们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