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木桌上的烛火在微微地跳跃着。
呷了一口酒,熙日泽扬的脸浮现在屋中微光的半明半暗之中。
他闲适而淡淡地道,“好酒,清香通透。”
“这个蒸米酒是赵妈前段日子在府里酿的。她说这次酿得足月了,所以味道特别好。”苒苒答。
“前几日好像是你的生辰。若外祖父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四月初七。”
“外祖父记忆力好,记得我的生辰。”
“这酒应是给你酿的庆生的?”语气中有一丝疑惑。按理说,外孙女庆生喝酒,年龄还不够大。
“哪能啊。这是赵妈教我酿的,算是礼物,教了我一个新手艺。”苒苒撒了个小慌,不能为给自己做人情,把赵妈给供出来了。但心里琢磨着下回找赵妈要个酿酒的方子,自己倒真的可以试一试。“我想拿来孝敬孝敬你。看看你会不会喜欢!” 苒苒夹着菜答道。
“近来有没有回府里看看你的母亲?” 熙日泽扬问道。
“前段时间回去府里,和父亲母亲一起吃了顿饭,还有二哥。”
“嗯。前段儿在方家染坊门口,听伙计们谈论事儿呢,都说司马布坊现在正在大批量地染新布。司马家的生意现在做得比之前又大了些,这样看起来你母亲又有得忙了。”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子悠闲散漫的拉家常气氛,一时间不似是长辈与晚辈之间的交流,倒像是两个同辈老熟人之间的把酒闲谈。
“唔,好像是的。父亲老想扩大生意。祖父原本不同意这么做,奈何父亲性子执拗,祖父又管不了太多了。”
“你父亲也是个倔驴脾气。”外祖父打趣道,“但再倔,也倔不过你那德高望重的祖父。不过到了你父亲这里,你祖父不知怎的,就莫名其妙地没辙了。” 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子好奇,接着道:“你祖父宁愿一个人搬到荒郊野外过得闲云野鹤,也不留在府里跟你父亲针尖对麦芒。不得不说,以他们两个人的性格,这么做倒也算是个明智的举措。”他吃了一口红烧肉,神色漫不经心。
“祖父一直都对父亲特别宽宏大量,或许是知道自己犟不过他,也就由了他去折腾了。府里的事情,祖父早也不愿多管了,现在全权由父亲决策。父亲想怎么做,都他自己说了算,母亲看似也难插手。”苒苒一口气不带停顿地说道。
“你可别看你妈什么都由着你父亲,什么都让他自己一个人决定似的。”老熙日泽看了看小孙女,“其实我家阿金主意大着呢。”阿金,当然指的是他的女儿,熙日泽金。
“你父亲免不了事事经过她的应允,私底下罢了,你们看不到。想来是他们现在忙了,越来越少的时间跟家里人说说心里话。这种时候,免不了生出些旁人不必要的误解。越是亲近的人,有时候越容易不理解呢。” 老熙日泽瞧了瞧外孙女。他多少知道一些外孙女的情绪,哪怕她从未清楚明白地说出来。
“我怎么觉得母亲成天被父亲欺压。”苒苒实在不屑道,“母亲如今都变得不像她自己了。”
“你的确这么觉得?小鬼。”外公用食指刮了一下外孙女的鼻子,“你还小,很多事情看得不真切。”他笑盈盈,“阿金也不容易。当初你的父亲喜欢她,勇往直前地打败了多少追求阿金的公子哥们。最后旗开得胜,如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了。可过日子就是过日子,跟恋爱的一时闹热还是不一样的。日子久了,她自己也发觉夫君脑筋古板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嫁也嫁了,过呗!”
外祖父此时的笑,说不出是在为女儿感到无奈,还是在坏坏地幸灾乐祸。人那能对自己女儿都幸灾乐祸的?不过熙日泽家的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特色。把人生当成戏来演,看到悲剧上演的时候,反而更能笑得出来,似是看到了人生真相的本质。
苒苒看着外祖父晦暗不明的神色,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继续道:
“司马晏那套东西,倒是与老司马当初刚从朝廷来到这里的时候,随身带着的花架子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摆个谱,很有一套。不过你爷爷自打来了火镇,待人处世方面已经改变了许多了。你父亲却还是坚持自己那一套,说是有些死脑筋,到也不为过。” 熙日泽扬稍微顿了顿,“也是奇怪,再怎么说,他也是从小在火镇长大的。我记得他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才小小十几岁的年纪吧……” 说到这里,声音渐无,仿佛顿时陷入了年代久远的回忆。
“谁知道他脑子怎么长的。”苒苒对父亲的脑结构表示出自己内心深处的不满意,语气微愠。
她极少能像现在在外公面前那样与人面对面时畅所欲言。
除了祖父有时也会对自己儿子唉声叹气一番,苒苒就跟着煽风点火出出气,平日里她极少与任何人抱怨自己的父亲。对外祖父,她毫不设防,毕竟是自家人,家里有点什么事情,亲人们的心理动态,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有数的。
“父亲永远老掉牙的那一套,不知道什么叫做变通。”
“可正是他老掉牙的那套,让他有了今天的成就。”
熙日泽扬试着至少让眼前的外孙女变通, “你得学着看到这里面的好处。如果一套东西能在世间存活并得以延续,说明一定有其延续的理由。你父亲其实并没有你看起来那么容易,当然你母亲跟着他,也是不容易的。不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能受着了。”说这话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