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远拿回《□□宣言》,如蚕吃桑叶一般如饥似渴地读起来。
不过,时间有点儿不对,因为,正赶上三春不得一秋忙的时候,小麦金黄一片,俗话说“麦熟一晌”,麦子熟了,就得紧割,不然,经过一晌午的暴晒,麦穗就歪脖了,严重的就掉了。社员们平时干活虽然是:
上山羊拉屎,
收工一窝蜂,
出工不出力,
都是混工分。
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会出把力气的,生产队全员出动,起早贪黑,争取把到手的粮食收回来,不能白白糟蹋了。这时,也是高志远和韩文义大显伸手的时刻,因为高志远经过去年一秋天的锻炼,已成了“骑毛驴都追不上”的快手,韩文义也是全村割地的快手,他俩割一趟子,那是玩儿似的就把别人落下。当然,他俩还如去年一样,一如既往地帮助黎巧芝和刘月芬。黎巧芝与刘月芬和高志远与韩文义一样,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当然,她俩割地也是一趟子。她俩割得虽然慢点儿,有韩文义和高志远带着,也觉得很轻松。
不过,无论割的快也好,轻松也罢,毕竟是“女人最怕坐月子,男人最怕割麦子”,割麦子是农活最苦最累的活。因为相比别的庄稼,麦子是又矮又密,割起来就格外费力。割谷子一天能割三、四亩,还不觉得太累;割麦子一天只能割一亩,就累得直不起腰来。割谷子身体能活动开了,而割麦子就像老老实实在那弯着腰似的,时候长了,如何受得了。
因为割麦子太累,休息时间还要磨镰刀,直直腰,所以,白天读书时间就很少,全凭晚上读。天天晚上,韩文义像吧一样,吃完晚饭就来到高志远家,课桌两边一边一个,桌中心点着“无烟灯”,两人便不由分说读起来。高志远读《□□宣言》,韩文义不读那大胡子的书,专拣小说读,而且是读高志远喜欢的小说,看高志远读完了,他就紧接着读,不明白的地方,就请教高志远。他正读《莫泊桑短篇小说选》,当他读完《羊脂球》时,也不管高志远正读得入神,就向他说:“都说‘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你说莫泊桑怎么写□□?而且把□□写得那么好?”
高志远回过神来,想了想说:“莫泊桑开始写小说,写得并不好,他找他的老师福楼拜,请教怎样才能写?福楼拜告诉他:‘你家门前不是天天都有马车经过吗?你就站在门口,把每天看到的情况,都详详细细地记录下来。你要仔细观察,观察那富丽堂皇的马车,跟装饰简陋的马车走法有什么不同?烈日炎炎下的马车是怎样走的?狂风暴雨中的马车是怎样走的?马车上坡时,马怎样用力?车下坡时,赶车人怎样吆喝?……’莫泊桑按照老师的教导,仔细去观察,发现马虽然都是拉车,马和马以及拉车的方式却各不相同,他写出来又请老师指导,福楼拜看了说:‘对你所要写的东西,光仔细观察还不够,还要能发现别人没有发现和没有写过的特点。你发现了这些特点,就要善于把它们写下来。今后,当你走进一个工厂的时候,就描写这个厂的守门人,用画家的那种手法把守门人的身材、姿态、面貌、衣着及全部精神、本质都表现出来,让我看了以后,不至于把他同农民、马车夫或其他任何守门人混同起来。’莫泊桑在老师的指导下,苦练了十年,才写出了《羊脂球》的惊世之作。你看《羊脂球》里面,一个短篇小说里写了十几个人物,一个和一个都不同,各有各的性格。最突出的是羊脂球,她是个□□,按一般人的习惯看法,是下九流,不应该写的。可莫泊桑不但写了,而且还写得那么完美,和那些绅士富商比,她是那样的高尚善良,而那些绅士富商是那样的卑鄙低贱,这正如他的老师说的‘发现别人没有发现和没有写过的特点’从而写出来,所以才获得成功。”
韩文义想了想说:“你说得太对了,他观察人观察得非常仔细,你看……”他翻到书的一页,轻轻读起来:“‘女人呢,所谓尤物之一,她是以妙年发胖著名的,得了个和实际相符的诨名叫做羊脂球,矮矮的身材,满身各部分全是滚圆的,胖得像是肥膘,手指头儿全是丰满之至的,丰满得在每一节小骨和另一节接合的地方都箍出了一个圈,简直像是一串短短儿的香肠似的:皮肤是光润而且绷紧了的,胸脯丰满得在裙袍里突出来,然而她始终被人垂涎又被人追逐,她的鲜润气色教人看了多么顺眼。她的脸蛋儿像一个发红的苹果,一朵将要开花的芍药;脸蛋儿上半段,睁着一双活溜溜的黑眼睛,四周深而密的睫毛向内部映出一圈阴影;下半段,一张妩媚的嘴,窄窄儿的和润泽得使人想去亲吻,内部露出一排闪光而且非常纤细的牙齿。此外,人还说她是具备种种无从评价的品质的。’……”他读到这里,就感慨地说,“写得多好啊!这不把人写活了吗?他是怎样想出来的?”
高志远道:“这就是勤学苦练的结果,他发表《羊脂球》时,已苦练了十年,你说那是下了多少功夫!”
韩文义也说道:“这叫功夫不负苦心人啊!”他又看着高志远,说,“我看你也有莫泊桑的勤学苦练精神,久以后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
高志远听了,忙说:“我这就是利用闲暇时间,看看书解解闷,哪有那样的志气!”他这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