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潋被拥挤的人潮推搡着,一个人站在喜庆的大殿之中仿佛失了心神,她目笑语,却感觉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悲伤和自己了。她站在殿内一动不动,任由福晋格格们从自己的身边拥挤而上,围到皇上与太后面前,说着最动听的吉祥话。
载潋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一身喜庆的朱红,而忽讽刺地轻笑出声来,这一切欢乐与喜悦,明明就与自己无关。
载潋感觉眼底一阵泛酸,再抬头时发觉一切场景都已模糊,她眨了眨眼睛,眼泪便顺着脸颊向下淌。她抬起手来,以手背胡乱蹭了蹭脸上的眼泪,却忽然感觉有个人拉住了自己另一只手,拉着自己一直向前走。
载潋擦干净了眼泪,才发觉是荣寿公主拉着自己一路往前走,一路走到无人处,荣寿公主才甩开载潋的手,转过身来怒目而视着眼圈红红的她,怒问道,“载潋,你究竟怎么了?大喜的日子别人都陪着太后和皇上笑,你一个人站在后边儿哭!是怕别人看不见你吗?!”
载潋惊恐地望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大公主,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公主打断,公主递过一条手绢来道,“行了,天冷!擦干眼泪再说话!”
载潋接过荣寿公主递来的手绢,却也没有擦眼泪,而是将手绢攥在了手心里。大冷的冬日里,手绢却很快被载潋手心里的汗浸湿了。
“回公主…”载潋犹犹豫豫地开口,不知该怎么解释,她自然不能对公主说自己是因为皇上要大婚了而难过,也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喜欢的静芬姐姐一直欺瞒了自己,更不能说是因为即将有人光明正大抢走皇上而难过。于是载潋拙劣地编织着谎言,道,“奴才高兴,高兴而已。”
荣寿公主听了载潋的话却笑出声来,她以手指捏了捏载潋载潋红润的脸蛋,笑道,“都说小孩儿不会说谎,我看你是真的不会!”荣寿公主用手把载潋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了,又说道,“你见谁高兴会一直噘着嘴的?”
载潋听到此处忽抬起头来,怔怔盯着公主的眼睛直摇头,“潋儿不敢撒谎……”而后又低下头去委屈地绞着手里的手绢,公主忽轻轻笑了一声,将载潋揽在了怀里,温柔道,“其实我都知道,从你看皇上的目光中就都知道。”
载潋胸中哽咽着一团委屈与难过终于在此刻喷涌而出,她扑在公主的怀中抽泣地哭着。从载潋第一次在紫禁城中遇见皇上,一切就已经不一样了。而当她闹着要给皇上吃第一颗冰糖葫芦,当皇上伸出手来捂暖了她冻得通红的耳朵,他们就已都是行至半途的棋子,都无法回头了。
“他是我哥哥,我真的是高兴的……”载潋呜呜咽咽的声音从荣寿公主的怀抱里传来,公主却抚摸着她的背,轻声道,“别说话了,当心喝了风肚子疼。”
此时李莲英忽四处寻寻觅觅地从殿内掀了帘子走出来,见公主同载潋站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便疾步走过去对荣寿公主恭敬道,“公主,太后四处找您和格格呢。”
李莲英打眼一瞧,见载潋哭得满脸都是泪,不禁惊问道,“格格这是怎么了?”公主转过身来将载潋挡在了身后,对李莲英道,“小孩子想家了而已,谙达不必对太后讲了,我这就进去。”
李莲英听了大公主的话只连连点头,可也担心太后见到载潋满脸是泪的样子,便问荣寿公主道,“公主,格格这哭什么呀?哭成这样,还怎么去太后跟前儿啊……今儿可是皇上大喜的日子。”
荣寿公主理了理自己被寒风吹乱的发髻,抚了抚胸前的衣襟,而后不动神色地便对李莲英道,“潋儿这样当然没法再去太后皇上跟前儿了,谙达若不想惹麻烦,就派人送她回醇王府吧。”
荣寿公主不忍再让载潋目睹皇上的喜悦,更不忍让她刻意掩饰自己的悲伤。公主在心底私想着,“载潋是个多么真实又不会掩饰的女孩儿啊,连说一句谎话都不会。”这样残酷的场景,她再也不忍心将载潋带回殿中了。
李莲英忙点头答应下来,他心里清楚,大公主是连太后都要避让三分的人,更是最了解太后心性的人,他听公主的吩咐必然没错。纵然太后执意要见载潋,知道是公主让载潋回府的,也不会再过分责问。
“谙达先进去吧,我这就过去。”荣寿公主对李莲英话毕,转身便揽过载潋来,仔细劝她道,“你回府去吧,回去见不到了,也就慢慢忘了。”载潋抬起头望着温柔安慰自己的荣寿公主,来不及说一个谢字,公主就已转身离去,消失在了盈满欢歌笑语的大殿当中。
载潋忽想起来自己还攥着公主的手绢,方想追过去还给公主,却在门帘外停下了,她听到殿中那些福晋格格们对太后皇上恭贺的吉祥话,便将欲要掀起门帘的手缓缓放下了。
她转身欲走时见两个小太监上前来,对她笑盈盈道,“格格,奴才们送您回去。”载潋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还来不及和皇上说一声告别,就要这样潦草地离开了。
载潋回头望了望储秀宫的正殿,雕栏玉砌犹在,窗上雕龙画凤仍栩栩如生,回廊下彩绘之上的人物连眉间的一瞥一笑都似当初,可与那个皇上脚下生风疾步走来的夜晚相比,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载潋转过头来,轻轻笑了一声,只对两名小太监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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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储秀宫正殿内,太后端坐在万里江山水墨屏风前一把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上,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