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死的时候,正是初冬。
那天,太阳照得整个院子灰蒙蒙,空气说不出的沉郁与压抑。
季昭雪站在卢家老宅一处槿篱竹牖观景小楼里,白衣素裙,穿得倒是圣洁飘逸。
这处小楼,又叫“占春楼”。占尽人间春.色,香艳十足,地方又静谧隐晦,是个“偷情密会”好所在。
季昭雪想起,隐隐约约中,第一次,和那个男人约会;第一次,和那个男人跨出了界限,颠簸倒凤,云雨放纵……好像,就是这个地方。
数尺来高的宽大缂丝屏风,上绣有《海棠春睡》的清丽鲜艳图案,工笔细腻,色彩温润,就那么显眼暧昧阻挡在楼门的敞厅与纱橱之间。
盈盈灯烛,里橱里,她被男人猛地一把打横抱起,不容丝毫推拒和抗议,他搂着她的腰,慢慢、轻轻把她放倒在了身后大床。
他吻她,床柱子摇摇晃晃,喘息,耳鬓厮磨,耳语声声,衣服的揪扯和各种撕拉声音……
男人当时给予她了这世间上最最难以描摹的快乐与癫狂——
她在他的身下沉沦了!堕落了!
从毁灭,再到如今,现在的这般破败不堪的样子……短短一年韶光,可是,就像经历几辈几世那么漫长。
昭雪眼睛渐渐湿润了。
手,轻轻抚上缂丝屏风上的那几朵海棠花。“海棠开后春谁主,日日催花雨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男人当时和她身体水乳交融、就快达到至极巅峰的快乐,昭雪还记得,半眯着血红的眼,他口里不自觉,还吟了这么一两句。
昭雪终于忍不住大滴大滴滚起泪来。
“啊呸!婊.子!贱货!”有人外面骂,声音尽量压得低,“狐狸精!不要脸!”
“你们说,她怎么都还不去死?!——这样的女人,给她千刀万剐,浸猪笼,都绰绰有余!”
“是啊!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
“……”
昭雪所有的至关亲人全都死了!
就在这短暂的两三日功夫。丈夫,因为救她,藏身于火海。
他的死,引发接下来卢家和季家最最惨不忍睹的凄惨悲剧。
丈夫是被大火烧死的!可是至于原因,只有她一个人知晓:她怀了那个男人的“野.种”!
最后一次,她抱着满心期待,告诉那个男人,她,有了他的骨肉。因为他答应过她,等一些朝事上的政务一忙完,就会解决他们两人的事,该和原配和离就和离,该说服她的丈夫就说服丈夫……种种承诺,种种信誓旦旦,可是,等来的,却是一张漠然而然冰冷脸,“快回去吧!昭雪,现在,不是你该到这个地方和本王谈条件的时候,本王正忙——”
然后,就跟逐叫花子讨饭似的,厉喝一声,“来人,送本王这表侄媳回府!”
接着,三两个王府锦衣侍卫就像押解犯人一样,把她哄出了王府门廊,哄出了那铜钉满目的王府朱红大门。
再转过眼去看他时,男人的妻子——
他的原配,杜氏太后侄女,堂堂端敏郡主,现简亲王妃,恩恩爱爱,琴瑟和谐,正一小一小口,叉着盘子里的香瓜,和他分享水果食。
眼带着一脸得意与嘲讽,“贱人就是贱人!三儿就是三儿!跟你根棒槌,你还纫起针来了(认真)!——你也不看看,咱们王爷是真心的?还是只是把你当婊.子妓.女一样、不过玩弄玩弄而已!”
昭雪被骗了!
那个男人,堂堂的简亲王,先皇之侄,权尊势重,北斗之尊,也就是昭雪丈夫的小表叔叔,年长她近十岁的老男人——
他所贪恋的,不过仅仅限于她貌美的青春,她的身体,一个排情泄.欲的工具。
丈夫对她倾诉衷肠。
就在昭雪灰心绝望、病骨支离、心神破碎、想果断迅速解决掉和那个男人所暗结下的“珠胎野种”时,丈夫说,“娘子,你知道吗,为夫已经忍了你很久了!”
昭雪从未不知道,在这个患有身体那方面病疾、因为不能“人.道”而自卑自尊,屡屡轻视她,冷漠她,厌恶她的那个相公,竟是爱她爱到身体骨子里去了。
他们夫妻两个,那天对月交谈,互吐心事,他说,会隐瞒这个事情,不计前嫌,让她与他好好地过。
昭雪回应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相公,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就那样,相互舔舐着伤口,依偎,紧紧搂抱。
直到一场大火突如其来,丈夫为了救她,短短一两炷□□夫,葬身于火海,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他死了。
丈夫的死,引发一连串悲剧反应。
公公婆婆指着昭雪鼻子骂,“季昭雪!你对得起我们吗!对得起这些年我们一直把你亲生女儿般的看待疼爱吗!”
可是,话音一落,没骂多久,那个男人,简亲王兼表叔赵泽宁不知何时站于几人身后。
手,轻轻地一扬,面无表情,再一压,“弄死!一个不留!”
公公婆婆倒在血泊里,大睁着眼睛,一口血喷在昭雪的脸上,死不冥目。
——昭雪的爹爹最后也死了!
这个极具忠介之清、端方特立,从小,对昭雪家教极其严格,不允昭雪品行出一丝差错的、那个正值、孔孟为御的模范御史台言官——最后,大概是昭雪的一切举止行为让他觉得丢尽了颜面,丢尽了季家列祖列宗上至十八道——
一根绳子,悬在房梁,也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