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无半点繁星,顺天府笼罩在一层灰白的雾气之下,京城九门紧闭,掠过城郊官道两旁的树林还有远处疏落的民房,寂静无声。内城街面的青石板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商铺、客栈早已打烊,就连勾栏妓院的丝竹歌舞声也渐渐歇了。这样静谧的夜,只有风声越来越急,吹着枝茂沙沙作响。
“咚—咚!咚!咚!咚!”声音由远及近,街巷之间传来打更声,听着是到五更天了。
都道夜凉如水,半夜里的风煞是阴冷,打更的王二麻子紧了紧领口,抬头看看天色,这乌云沉得将月亮遮得密不透风,恐怕是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他手提灯笼,里面的烛火左右摇曳,映着外层灯罩的光晕忽明忽暗,像是随时要熄灭了一样。
又敲了下锣,王二加快步子拐进街尾的巷子里,准备抄近路回家。他冷得直打哆嗦,低咒着鬼天气,脚下却不停。
轻微的嘎啦一声,王二激灵着停下,尖着耳朵细听,以为是房上瓦片松了,却撇见几道黑影。他揉了揉眼睛,莫不是眼花,接着又是几道黑影一闪而过。巷子里两排矮房密集,他站在屋檐暗处不易被发现,足等了半刻钟,见四周再无动静,方才双腿发软的挪出来。王二抬头去瞧屋顶,哪里有半个鬼影子,摇曳的烛光在纵深的巷子里微弱地闪动,耳边只有骤起的风发出呜呜的声音,犹如女人在低泣,令人毛骨悚然。喵地一声,脚边窜出一活物,王二麻子立时吓得屁滚尿流,狂奔而去。
那几道黑影一路急行,趁着夜色到了刑部大牢。
而此时的刑部牢房里赌兴正欢,牢头、狱卒们围在一起喝酒掷牌九、摇骰子,吵吵嚷嚷的,闹得囚犯不得安睡。刑部大牢外,伴着呜呜的风声,隐约能听见里头喊大喊小的呼喝声,还有那好听的骰子声,几个倚在墙根儿打盹的守卫被里面的动静吵醒,忍不住啐上几口,嘴里骂骂咧咧的。
山雨欲来黑云压顶,倾盆大雨就要来了。四五个守夜的站起身准备进牢房,有人边走边搓着手显然是手痒也想进去赌两把,一时竟无人在意牢房守卫。这样的破天气,难道还有人想劫狱不成,这儿可是天子脚下刑部的天牢,进得来、出不去,都是重犯。
又是一阵风过,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打在屋顶上噼啪作响,正好掩去瓦上的脚步声。雨势一瞬间大了起来,高瓦之上有人抬手一挥,黑影纵身跃下,将将关闭的铁门被人陡然拦住,大力撑开后,反手就是一刀。那人的脖子汨汨冒着血,惊恐地瞪大眼睛仰面倒下,片刻功夫,几个狱卒全被杀死,又狠又快。
这一行人,拿着短刀或匕首,步法轻巧,悄无声息地沿着两面墙之间的窄道摸进了牢房。不久,里面传来凄惨的砍杀声、嚎叫声,然而这些声音都被雨幕遮住,惟有流淌的掺着鲜血的雨水。
大雨淋在铁门旁的尸首上,突然沾着血的手指动了动,倒地的狱卒感觉气力正从身体里流走,但职责所在,还是挣扎着缓慢爬了起来。他捂住胸口顾不得嘴里还在淌血,踉踉跄跄地朝外走去,直到五城兵马司衙门……
……
顺天府的一场大雨,不知搅了多少人的清梦——
暖日融融,回廊下站着两位衣饰锦素的年轻妇人,虽算不得华贵,但看着也是富裕人家,此刻正笑意满满的看着那边嬉戏的两个孩子。
花园里,十多岁的少年拿着根细长的柳条逗弄着小女孩追他。这女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小小的人儿嘴里喊着‘大哥哥’,伸着胖乎乎的小手要去抓那柳条却怎么也抓不住,可她却不着急,边追边呵呵地笑着,煞是可爱。只是不料,忽地被脚下石子一绊,整个人扑倒在地。
那少年一惊,赶紧上前把小女孩儿抱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芊儿不哭,哥哥让你骑大马。”于是,少年趴在地上,让小女孩坐上他的背,驮着她玩起来。
两位妇人本要去查看,这会儿见孩子们又笑逐颜开,便没有下台阶,只沿着回廊慢行。
左边的妇人看看日头,笑道:“都这个时辰了,钊儿还在练功,弟妹真是好福气,我飞儿若是有钊儿一般用心倒好了。”
另一妇人眉目舒展,欣慰地看了眼那边两个孩子,“看嫂子说的,飞儿天资聪颖,是个有心思的好孩子,看他们兄妹玩得多好,哪里像钊儿,都顾不得陪妹妹。”
先说话的妇人摇摇头,嗔怪道:“什么兄妹,这娃娃亲可是一早定下的,你可不能不认账,回头让我儿子丢了媳妇。”
忽地一瞬,眼前的暖日明媚陡然变成了茫茫萧瑟,冷得让人打起寒颤,仿佛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阴沉的天色中透着清寒。
连着正堂的院子里停放着漆黑的棺柩,满眼刺目的白,一张张沉痛的脸,以及凄厉的喊声……突然跑出的妇人猛地撞向黑棺,悲戚决绝,只留下那刻骨铭心挥之不去的殷红洒满一地。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威远镖局的金漆匾额,旋即一瞬,又隐在雷雨交加的夜中。伏案浅眠的顾孟飞突然惊醒地睁开双眼,揉着突突直跳的额头起身,十几年前的事了,不知为何今夜又做了这样的梦。
“少局主,少局肘有人急切地拍门。
他倏地起身开门,“情况如何了?”
“大小姐好像不行了,局主让您赶紧过去!”
顾孟飞心头一紧,疾步出了房门。行至院中,一阵邪风刮过,竟让人有些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