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蓝泽颍十三年,六月既望。
国君赴西岭鹏堂山狩猎,随行有公子、公主数人,官员及家眷百余人,车驾百乘,奴仆、骑卫数不胜数。
自洛都而行,向西百里,浩浩汤汤。
孟双衣自是在此列。卢缘青体弱,未随车行,孟阔与诸大人共乘,孟玚更不必说,早已与他亲如手足的欧阳瞒骑着骏马翻山越岭地开路游荡,玩过一遭再追赶众人脚程,尚且来得及。
于是乎,小双衣只得独自一人,共几名贵女相视而坐。
马车颠簸,路途漫漫。国君兴致颇高,早已派人先至鹏堂山结网,又到度泽放饵,待王族畋猎。一路赏舞伎之曼妙,脚程竟未拖沓,将贵女、奴仆等人远远落在后方。
反观十多位贵女,日常活动再远不出洛都,初围坐一起尚能正经聊聊诗歌辞赋。
后来,这味儿就变了。
上古志怪流于市井,逐渐一传十,十传百,最是夺人眼球。厌倦暗搓搓的才艺比拼,于是乎,司徒熊坚之女熊黛儿的提议得到广泛认同——每人讲一件自身或家人经历的灵异故事。
欧阳颗如同多动症患儿,手指头扣着桌子,“尔等先说,抛砖引出吾玉。”
众女皆知太尉之女欧阳颗与郎中令之女孟双衣私交甚笃,且二人皆异乎寻常,并不以欧阳颗之言为圭臬,权当玩笑。
……
云灿道:“我阿母年幼时曾遇一奇人,来自蓬莱,口含龙珠,珠内有人语声、海浪声,那人语如几人争论,所言各异,半刻再听,已无人语,唯独一人黯然低泣。”
语罢,她笑了笑,逡巡一圈,满意地收获一张张惊诧、好奇的小脸。
只除去一人,正是那以古灵精怪又嗜睡闻名的孟府双衣。
依云灿所言,不过有人拾到显形芥子空间罢了,何须奇怪。孟双衣又在合眼假寐,小手撑着侧脑,脸蛋圆鼓鼓的,粉嫩可人,如刚出炉的肉包。
一旁,欧阳颗如何忍得住,坐在她旁边听云灿讲完,卖力鼓掌,注意力持续不过须臾,转身戳小双衣的脸颊。
熊黛儿注意到云灿面色微变,她向来心思玲珑,道:“颗主,你这玉何时扔出来?”
有人附和:“别卖关子了。”
欧阳颗不慌不忙,“不成不成,我得压轴。”
“怕你是肚中无物。”熊黛儿嗤笑。
“黛主,你怎可这般说话。”欧阳颗撇撇嘴,“不说尔等少见多怪,就算见多识广,也未必不惊诧。”
竟被人评价少见多怪,她们哪个自小不是博览群书?一时间贵女们如吞了苍蝇般。
云灿倒好奇了,语气和缓:“那你说来听听。”
欧阳颗双手捧着脑袋,“起初,我在一血色洞口,误跌入洞内,那里如悬崖般深不见底。我在空中漂浮数个时辰,降落到一片肥沃的黑土地……”
“颗姐姐是否在梦中?”年纪最小的明雪眨巴着水润的大眼睛。
欧阳颗刮了刮她的鼻子。
另有人催促:“快些到重点。”
“毋急。我降落到满是凹槽的木头上,远处两人交谈,声如洪雷——原来我缩小至寸许。这无甚惊奇,我想说的是,我无意听见其言谈内容,包涵大秘辛。你们可知,伽阳国未来国君是谁?”
孟双衣抬眼,看了欧阳颗一瞬。
众人摇头。
“此等大逆之事,我们如何得知?”
起了这个话头,贵女们竟忍不住分析伽阳国君的五子。伽阳国君一生仅有两位夫人,虞夫人诞下大公子、五公子,已香消玉殒;靛夫人诞下二、三、四公子,正独宠于国君。
大公子号称伽都第一美男,但体弱多病,见不得风;二公子精通文韬武略,深受器重;三公子、四公子乃是一对双生子,为伽都出名的纨绔。
至于五公子……
“总不能是罗质子。”不知谁快言快语。
这话如同倏忽滑过黑夜的闪电,一语道出众人心声。
她们在分析时便有意忽略此人。只因为五公子——罗朓,作为人质困在洛都,已有五年。大势已去,早已是废人了。
欧阳颗昂起头,狡黠的笑容在脸上一点一点蔓延。“正是罗质子,罗朓是也。”
原本笃定其他公子的几位贵女尴尬笑笑,有人轻嗤欧阳颗胡诌瞎说,她倒不在乎,一句“信不信由你”,将一切堵回去。
孟双衣再度合上双眼,掩饰眼底情绪。
几位贵女的气氛正值剑拔弩张之际,前方惊传马匹嘶鸣。
滚石累累,地转天旋。
情急之下,孟双衣与欧阳颗抓住对方袖子,互相依靠抵达惊马带来的震动,仍被遽然的停顿磕到头。
前方有丞相家侍卫,名为炼薛,为此中侍卫之首。炼薛虽肤色黝黑,却剑眉星目,身形挺拔。
孟双衣从马车缝隙窥见他的面容,本揉着头,一时有些呆。听见其安抚贵女的声音,如林风飒飒。这人,身上隐隐带有她熟悉的气息。
他以一己之力制住马匹,待贵女们受惊的局面稳定后,纵马向前视察。诸贵女无不对其赞赏有加。
云灿淡淡道:“不过其本分。”
孟双衣摇摇头,对云灿愈发不满。本在如意的梦中就不悦她的言谈,现在觉出她的优越感,与自己果真不是一路人。
她是心中负气了,没注意到云灿无意下撇的嘴角。
炼薛低头禀告:“前方山路坍塌,将人群一分为二,需坐地修整,明日方可通车。”
方才轰隆摧枯拉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