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湿答答的早晨,女儿出门后,江雪和小涌刚起床就接到一通电话,来电显示是江涵的。
从上回不欢而散到现在,江涵一直没有联系过母女两,当然,江雪也没有联系过他,更没有因此而影响心情。权当又跟一位亲戚断了关系,这事儿江雪习惯了。
18岁反出江家后,20年来那些姑嫂叔伯一个都没再见过。
江家是个传统到可以说是泥古的家族,族人所居的苏家角镇又地处远郊。在十余年前旅游开发成水乡古镇之先,镇子与市中心的交通全靠几趟公交车,水路不但窄且更慢,整个环境封闭陈旧,连带着镇民都在人情往还中碌碌而过,脑袋瓜子里的货色比起真正的临江市民差距甚远。
少女未婚怀孕这种事情,如电在水里奔行,经江雪一个表姑的口,传遍了全镇。
江雪走之后,除了出现在亲戚们的谈资里成了教育后来少女的故事典型,她与这些人再无交集。
今天这个电话来的蹊跷,江雪拿起手机,心里猜想莫不是父母病弱了出什么要紧事了,否则他又怎么会主动来电。
毕竟还是挂念自己的血亲,江雪忐忑不安的喂了一声之后,电话那头响起的是个老年女声,苍老嘶哑。
“小雪啊……?”
“嗯,我是江雪。”
得到确认之后,老者的声音立刻哽咽低沉起来。
“我……是妈妈……”
江雪愣住了。20年后,这个声音变得跟记忆中的高亢完全不同。
当年的母亲还是江雪学校高一部的年级主任,教数学。能够一堂课不歇气的讲满40分钟,连课间都不放过,嗓音之尖锐激越,简直能盖过课间铃声,一直讲到下一节课的老师进门了为止。
而现在,这个声音如此弱小,仿佛从地底传出来,带着哭腔。
“妈……妈,什么事?”
江雪很用力才让自己的声音稳定住,喊出这个20年不曾喊的称呼。
“你弟弟,走了……过去了……”
“什么???”
江雪睁大了眼睛,几乎停下了呼吸。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从压抑到带着哭腔、再到慢慢大声哭了起来。可见,所言非虚。
江雪很想问细节,又怕刺激到母亲仅存的,细若游丝的那点理智。
所以她只是放下电话,深呼吸了几口,补足了大脑里缺乏的氧气之后,又提起电话,平静克制的说了一句:“请……妈妈节哀。”
此言一出,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咆哮声。
是个老年男子在吼叫:“教你不要打电话给她!你偏要打!你看看她,多没良心!!弟弟没了她还能讲得出这种客气话!我们小涵以前白白对她那么好!浪费啊!没良心啊!”
江雪猜到了,应该是她母亲打电话开着免提,想给父亲也听听电话的内容,结果又不知触怒了父亲哪根神经。
还好,反正她也习惯了。
早先在家的时候,多做是错,多说是错,走路喝水吃饭,只要父亲觉得错了就要被喷。
想要找母亲求助?那是妄想,不补刀就不错了。别看母亲现在在电话里哀哀低诉,当年一声吼全年级的学生都瑟瑟发抖。对江雪吼得倒是不多,在家里补刀靠眼神就可以。
一个凌厉的白眼能让江雪噩梦好几天。
小涌觉得无聊,从床上爬过来,伸出手去拨弄手机。江雪也没有握紧,手机掉在了地上,震开了免提键,父亲的吼声回荡在整个屋子里,吓的小涌缩回手往母亲怀里钻。
父亲吼完之后,安静了片刻。母亲大约是擦过泪了,声音平缓许多:“后日上午10点追悼会,在丰隆殡仪馆。不管怎么样,小涵对你这个姐姐那么好,你也来送送他吧。”
江雪拾起手机,回了声“好”。待要再问几句,那边已经挂了,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她抱紧小涌,呆坐床头。
小白和多多从卧室门缝里伸进脑袋看着她母子两,多多的大圆头在上面,小白的细长脸在下面,两只看起来都很担心,尤其小白,紧紧皱着它的八字眉。
而在海洋馆里的江小汀还在替雄龟质问刘教授:“雌龟卖到哪儿去了?”
刘教授连连摇头:“馆长亲自带来的买主,跟我说是送去邻省水族馆,具体去哪里我是在不晓得。按理说要买就要买一对,怎么只捞起雌龟就走,而且只拿了个网兜装着,也没有准备水箱。我不想同意,也没有办法,现在馆里不像以前了,经营不好,缺钱,陆陆续续卖掉的动物加起来……”
没等他说唠叨完,少年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形又化作雾气向上窜起,却飞不远,像是被看不见的绳子牵住了在乌龟身上,左突右冲也无法挣脱。
江小汀知道,只要链接尚在,乌龟不死他走不脱,连忙挥着手叫他:“别飞啦!快下来快下来,乖,我们带你去找媳妇。”
刘教授看她对着玻璃缸上面的天花板连比划带嚷嚷,在昏暗潮湿的实验室里要多诡异多诡异,多年来的唯物主义科学训练告诉他,基本可以确定她是个骗子无疑了。
正在琢磨该怎么把这个演技派骗子请出去,还老海龟清净,那只老龟却在此时挪窝了。
两天没吃饭也没动弹的老龟,缓缓转过身子,划动四肢游向缸边。
刘教授激动的热泪盈眶,赶紧去边上冰柜里取饲料。
老龟径直游到江小汀站着的位置,从水里仰起头来,隔着玻璃缸望向江小汀,眨了眨眼。
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