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赵禹和诸位持书御史们,现在看着刘彻的眼神,却都是惶恐中带着期盼,期盼里又有着犹豫,犹豫之中夹杂着几分热血,热血里面,有个声音在大声呐喊:“说出来,说出来,说出吾辈法家士子数百年来的话,说出商君、韩非子的判定!”
就差有人在旁边敲鼓助威,呐喊加油了。
只是……
说出二字,何其难也!
这个世界上,从不缺说真话的大臣。
譬如冯唐,他就瞎说了大实话,然后……然后去楚国了……
还有张释之,勇于直谏,敢于犯颜……然后……然后差点死在了长安……
要知道,这两个案子,不仅仅关乎了儒法,也不仅仅关乎忠孝。
这是大是大非,这是汉室数十年来的政治正确!
在这其中,牵扯的不仅仅是一个儒家的问题。
那个深坑里蹲着的大鱼,说不定就有一条姓窦或者姓薄。
那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着!
但刘彻就是这么看着赵禹和持书御史们。
一直盯着他们,这让赵禹和持书御史们在心里面承受了莫大的道德压力。
法家的大臣的性格,基本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这就是对法极诚。
诚到什么地步?
明知道是死,也一往无前!
想当初,赵禹等人南下处理齐鲁四王一案,那都是在家里吩咐好了后事,准备好了棺材,留好了遗书去的。
每一个人都是抱着必死之心。
便是留守的廷尉诸官,也都是送壮士赴死的决心,将廷尉官员送出长安的。
自然,这些人在面对自己的内心和所坚持的真理与世俗的矛盾之时,非常纠结。
在事实上来说,法家的臣子们,除了少数人,其实大多数,都是很纠结的。
不要以为,法家除了出酷吏,就出不了爱民之官,有仁爱之心的官僚。
历史上,吴起可以为士兵吸浓,西门豹可以率领百姓同甘共苦,李冰治蜀,万民拥戴。
而在法家著作里,也能看出来,法家的先贤们,绝对没有一个是希望用万千人鲜血来铺就自己的将相路的人。
若他们是这样的人,那,法家的道统早就灭绝了!
对于法家的人的心理状态,韩非子说的最好:夫垂泣不欲刑者,仁也;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先王胜其法,不听其泣,则仁之不可以为治亦明矣。
所以,一个合格的法家门徒,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法家杀人,那都是证据确凿的。
也就是后来儒法合流后,学会了儒家的自由心证和诛心神功后,张汤才开始发明‘腹诽’来打击政敌。
而如今在刘彻面前的赵禹等人,无疑都是很合格的法家门徒。
所以,他们在刘彻的重压下,终于有些崩溃。
当然,最主要的是,赵禹忽然想清楚了一个事情——陛下忽然要我说这两个事情,想做什么?
答案不言自喻。
皇帝,至少刘家的皇帝,一直都是这样,忽悠着或者说怂恿着臣子们去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后面悄悄的把控局势。
如今,天子的号角已经吹响。
作为自诩为天子忠臣的他,还能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是,赵禹恭身说道:“陛下果真要听?”
刘彻跟个好奇宝宝一样的点头说道:“然也!”
“陛下,以臣观之,若臣为楚令尹,斩直躬之父,而举直躬!何也?此大义灭亲!”赵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说道:“如周公诛管蔡,石碏诛其子,皆是如此!何也?杀一贼而安社稷!”
刘彻听了微笑着没有说话。
楚国直躬案,在最开始其实很简单。
就是有个楚国人叫直躬,举报他爹盗羊,楚国当时当政的令尹听说了下面人的报告,二话不说,将直躬处死。(也有说法是直躬的父亲被判死刑,直躬请求替死,令尹准许他替死的行为)
这事情,在战国时代,闹了几百年,儒法黄老墨,几乎全部被牵扯进来。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具体到儒法的观点,自然是儒家说直躬死的好,胆敢告发父亲,简直是不孝。
你不死谁死?
但,法家的反应更激烈。
自商君以降,几乎所有人都将楚国衰落的锅往这个案子上扣——为什么楚国弱?因为杀了直躬啊,所以楚国奸臣多啊!
这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也是战国时期,甚至是现在,区分一个人到底是儒家还是法家仰或黄老派的最好的办法。
你拿这个案子去问他就行了。
支持令尹的,肯定是儒家(当然,不包括荀子学派),反对,甚至痛骂令尹的,毫无疑问是法家,觉得令尹和直躬都错了的,是黄老派。
保证一抓一个准,一问一个灵。
“三北案呢?”刘彻收敛笑容,问道。
“回陛下,若臣为鲁卿,必斩此獠,还当族其三族!”赵禹杀气腾腾,一脸正色的说道:“其行乱军纪,坏社稷,仅此一条,则可曰当斩……”
“彼固有老父在,廷尉不怜其老父?”刘彻正色问道。
赵禹抬眼,无比肃穆的对着刘彻长身而拜,一字一句的说道:“人家哭,何如一国哀?法即立,安能因一人而坏?”
“陛下,臣闻:称先王之道以籍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其言古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此为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