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街,其实并不算是街。
它没有大县城州市里那般宽阔的街道、红得刺眼的路灯,繁华的高楼,酒绿的大厦,更没有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喧闹。
相反十里街冷清落败得很。
一旦太阳落了下去,若是刚好遇着阴天月亮露不出来脸,除了那一家孤零零亮着泛黄老灯的张记杂货铺,四周便都黑乎乎的一片了,此刻但凡有人在街上叼着烟在外头乱走动的,在人们眼里那都是见不得光、心怀不轨的。
张记杂货铺是十里街夜里唯一亮着灯的地方,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十里街那几户人唯一寻乐子的地方。
白天老娘们喜欢和杂货铺的老板娘坐在树底下道东家长西家短,老爷们便在铺里摆上几桌,三五成群翘着二郎腿叼着烟喝着茶,各自表演吹破牛皮的本事。
十里街这一带的人下午都爱坐着喝茶,而且一喝,便是一下午。
阿财也常来喝茶,因为他在家里动不动就要被父亲打,孩子们也不爱和他玩,他只好一个人在十里街乱走动,走累了就来张记杂货铺溜一溜。
阿财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在十里街乱走的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家的狗被圈在路边,便搬起石头往狗身上砸一砸;看到别人家的鸡走在路上,便拿起棍子追着打;看到别人家的马车停在路边,顺便尝试把车轮子卸一卸;看到别的孩子在旁边,要是比他小的,顺便抬起腿踢上两脚,就像大人们踢他一样。
阿财在家里的时候,饭菜往往都被家里的大人吃完了,他常常吃不饱。
所以一出来,阿财便喜欢从大人们桌上摸一口点心,从别人家的柜子里翻一翻看能不能找到一块肉,或者从别的孩子手里抢一个饼干抢个苹果……但阿财不知道为啥这些时候他轻则遭到责骂驱赶,动辄遭到毒打。
阿财便是啥事也没干,就光着脚丫子在从马路上走过,大人们也要对他挤眉弄眼大声呵斥;小孩们也要成群追着他打,骂他傻子、小偷、二愣子。
村里刘大娘有个几个月大儿子,经常往自己身上尿尿,大人们看到都会发笑,阿财看着好玩,也往刘大娘儿子身上尿着玩玩……他口里的门牙就是被刘大娘一巴掌扇没的。
早些年阿财的娘还没离家出走的的时候,阿财便常常看到他爷爷抱着他娘,往他娘嘴上使劲亲,……阿财看着好玩,也抱着村里李大娘的四岁女儿使劲亲。他背上的伤疤就是被李大娘一脚踹的。
大人们小孩们都讨厌阿财。
但阿财感觉张记杂货铺的老板娘陈大娘不讨厌他。
陈大娘是个中年妇女,看到谁都会带着笑脸远远便打招呼,看到孩子也会温柔的摸摸头逗一逗,但是看到阿财却不会笑。
陈大娘有时候会瞪着阿财看,眼睛一眨一眨的,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还泛着一道光闪闪发亮。
虽然常被小孩子追着打,但阿财不怕那些孩子,因为阿财的爷爷可不会放过他们。但阿财却怕那些大人,因为大人一旦往他身上踢一脚、打一巴掌或者往他脸上吐个口水,是不会有人为阿财出头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被陈大娘盯着阿财反而一点都不害怕,还有点踏实的感觉。
所以这时候阿财也会看着陈大娘,他还会还傻傻地把嘴巴裂得大大滴笑,那张小小的鸡蛋脸上,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还露出了被大人甩了一巴掌给甩得不见的门牙。
这会又是白天了,阿财蜷在张记杂货铺的角落里。
陈大娘又在看着他。
阿财也在看着陈大娘。
但阿财看的不是陈大娘的脸,而是陈大娘手里没喝完的茶,还有桌子上的点心……阿财的肚子又饿了,桌子上的点心,他得拿。
“嘿……这傻子,又要过来偷吃的了!”
“一家子都是没脑子的东西,这爬灰爬出来的种,也不是个东西!”
大人们都在笑,陈大娘也转过脸去笑了,就连阿财也裂开了嘴痴痴地笑。
直到陈大娘走了,阿财才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捏手捏脚地往桌子上的椅子摸过去,随手抓起几个点心往外跑。
“小杂种。又来偷我们家东西,给了钱么?”
阿财刚迈开步子,门口便钻出了一个小胖子来,手里抓着根鸡腿使劲往嘴里塞,吃得满面油水。
阿财认得这个胖子,这是陈大娘的儿子,名叫张则,比他小一岁,可个头与瘦不拉几的他比起来,高壮了不少。
阿财不怕陈大娘,更不怕小孩子,凭着那一股狠劲,一般的孩子打架起来不是他对手
但对这张则,阿财有点虚……张则的父亲五大三粗的有点凶,他仍记得一次他只不过踹了张则的一脚,张则的父亲后脚扛着把大刀就追到他家里来。找不到他,就把他家的家具都砸光了。
那一天全十里街的人都来看热闹,他平常对他很凶的父亲、还有常揍他的小叔,这时候却只敢光瞪着眼,屁都不敢放,就连他爷爷也都只敢放屁。
阿财不敢多看张则,弱弱了瞄了一眼小胖子张则手里的鸡腿,好不容易昂起脑袋叫道,“你娘吃得!我就吃不得?”
小胖子张则一手抢走阿财手里偷来的点心,扭头就走。
大人们哄堂大笑,似乎这一幕很好笑,阿财却很委屈
阿财不知道大人们看着在笑个啥,更不知道为啥别人可以吃的东西他却不能吃……他只知道肚子饿得很,浑身都没点力气了。
更可气的事他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