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黑灯瞎火,墙上映着婆娑树影,疏疏淡淡,张牙舞爪。也不知哪样鸟在叫唤,“咕”一声拖出去老远,七姑娘头皮发麻,脚下走得越发快了。
她胆子不小,惟独怕黑。前世为了研究一病例,被整个课题小组拉着看了整整一周的鬼怪电影。等课题结束,她已被吓得连独自乘电梯都怕。
如今只她一人走在月朗星稀的夜里,背后早已寒毛直立,拢着两手搓搓手臂,颇有种疑神疑鬼的惊悸。
路上撞见两个婢子,那两人一看她是傍晚与世子同来的贵女,隔着老远已放下手里差事,规规矩矩跪伏下去。
真见了人,七姑娘偷偷缓一口气,心里少了些惧怕。就这么仪态极好从她两人身畔走过,淡淡免了礼。
看她们脚边搁着的物什,原是派来添油灯的丫鬟。也不怕这些人嚼舌根,既然她敢明目张胆的过来,便是摸透了这些人心思。
县衙门口那一幕,怕是深深烙在这些人脑子里。便是没亲见,也绝不会没有丁点儿耳闻。
能与世子同车的贵女,行事再不合规矩,夜里又是往上房去,里头的弯弯绕绕,越是叫人浮想联翩,越是有种讳莫如深的避忌。
过了月门,前头便是国公府一行暂居的院子。门外檐下挂着两盏红艳艳的风灯,透过绡纱,将紧闭的门扉并着底下三两步石阶,一并照得鲜亮起来。
夜里有人值夜,一听门外轻声拍门,挑着灯笼开了条门缝。这军士一见是姜家七姑娘,听她道明来意,挥手使人通传,也没让她在外头干等着,却是客气让了她进来。
片刻后周准亲自迎出来,臭着张脸,径直领她到世子房门外。一句提点的话没有,差事办成,柱子似的杵在门口,显然是不肯搭理她。倒叫姜瑗有些惦记起管大人的好来。
提着心推门进去,七姑娘小心翼翼寻那人身影,只见空无一人的厅堂里,摆着张红漆方桌,两侧各置一张圈椅。落地罩后珐琅彩插瓶算不得稀罕,只是里头妆点的梨枝十分招眼。粉白的梨花层层铺开,沉甸甸压在枝头,给屋里添了分生气。
目光落在右侧屏风上,还没来及看清花样,猛然发现那人抱臂倚着雕花坐架,一声不响,就这么静静观望着她。脚下蹲着狐假虎威,正冲她龇牙咧嘴的阿狸。
姜瑗吓了一跳,三更半夜突然就多出个活人,还这么高深莫测盯着她看,当她有几条小命,受得住他惊吓?
“深夜请见,便是为赏玩本世子屋里插瓶?”顾衍只着了月白中衣,脚下还蹬着皂靴,形容恣意,少了分疏冷,多了分落沓。
瞧他这般打扮,再记起此行目的,七姑娘低垂着脑袋,手里无意识圈弄着腰间穗子,面上露了几分赧然。
正当她鼓足勇气,正要往袖兜里掏荷包,却听那人沉声道,“有胆子推攘它与本世子,没胆子认错?怎么,这会儿想明白了?”
她倒是好,当着人前,拿猫与他敷衍。本是顾念她肩头有伤,她身边那两个看起来就毛毛糙糙,没经人好好调教。由他扶了她下来,总好过底下人周到百倍。
姜瑗不妨他问的是这出,惊愕抬起眼眸,正好捕捉到他盯在她肩头,极快移开的视线。心跳莫名就有些加快,脑子不听她使唤,自个儿转动起来。
彼时他看着她,她脑子不甚清明,这会儿回过味儿来,才惊觉他几次稍稍调转目光,都是往左边儿看顾。莫不是,那会儿他就存着照拂她的念头,而她蠢笨得不识好歹,还傻子似的推了阿狸过去?
越想越羞惭,绯红的脸颊益发滚烫起来。七姑娘揪着裙摆,悔得恨不能捂了帕子在脸上,实在没脸见他。
怪只怪,她这样善于琢磨人心,遇了他深深掩藏,毫无破绽的伪装,他只凭着一双眼睛,已足以令她无功而返,屡次挫败。
她能看破这世间万千人心思,惟独他,令她束手无策,心里茫茫然,越发难以保持镇定。
顾衍何许人,将她神情看在眼里,立刻明白,眼前这人后知后觉到令他嗟叹!本以为她是想明白了过来认错儿,哪里知晓,竟还是个榆木脑袋,没他问这一句,她恐怕至今转不过弯儿来。
眼看她眼里盈盈一汪水润,偷偷觑他时怯怯软软,平日里温婉不知怎地就化作了委屈,盛在她星子似的眼眸里,满满快要溢出来,可怜得很。
男子目中幽光一闪,些许不自在错开她窥视。回身进了里屋,重新整肃容色,坐在案后叫她进去。
“今夜所为何来?”
几次召她说话,哪里会看不出她眼中戒备。若是料想没错,她该是与常人无异,心里到底惧怕他三分。
如今肯自个儿送上门来,想来不会是突然变得精明了。七姑娘不知,此刻她在世子眼中,从最初的“温婉宁静,颇有几分灵气”,多了条“脑子不开窍”。
听他这话,姜瑗简直想拔腿走人。她得多不争气,才会又被他看穿了自个儿笨拙。世子这么一问,分明是看穿她根本不是为这事儿来道歉。
缩着脖子往前挪腾几步,姜瑗自个儿都没意识到,当这人跟前,她已下意识缩短了彼此间距离。或是几次被他下令“近前来”学得乖了,便是他不说,她也能自然站得离他几步开外。
顾衍眸中极快闪过丝波澜,俊朗的脸上不动声色。借着归置案上文书,男子眼睑低垂,手下有条不紊,不疾不徐。眨眼后,再抬起头来,眼底又是无边深邃,再难为旁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