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城西大火的消息便已传遍了全城。
其实也不能怪肖家口的百姓们嘴碎,夜空中那道赤红的巨焰蔓延出几个胡同去,将半个天空照得火红一片,方圆十里地都清晰可辨,谁又看不见呢?
等到迟来的晨光终于掀开了笼在城市上空的黑幕,整个肖家口终于松了一口气。
半夜里被从热被窝里拽出来的各班衙役和守城兵丁们缩着冰冷的肩头,高声咒骂着。躲在门里看了半夜焰火的百姓们终于敢走上街头,探头探脑看着空中飘落下来的黑灰,彼此小声交流着打上绝密标签的情报。
“赵当家的,这场火烧得可不小!”
“可不是,佟掌柜。听说不光是城西的天王庙,连带着旁边几条街都烧光啦!”
“啊?!旁边,那不是宋……宋家的大库么!”
“那可不就是么!”赵当家警惕地张望下左右,竖起手掌挡住嘴巴,伏在佟掌柜耳前轻声道:
“听说把宋知县老丈人家的存货烧了个一干二净,连捧灰都没留下!”
“嘿,活该!”佟掌柜气愤填膺:“平日里就知道刮呲(注,同搜刮)咱们老百姓的油水。大家伙儿都快饿死了,他库里油粮满仓,这是打着发人命财的主意,要趁着饥荒卖高价呢!”
“悄声!”赵当家的脸色大变,惊惶地打量四周:“当心些,可不敢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就为这事,各个城门口已经封上了,打今早起就没开门,都在紧着捉纵火的贼人呢。”
“就为这事封城?”佟掌柜一脸惊讶。
“里面还牵扯着人命呢!听说城里的叫花头子昨晚就是在天王庙烧死的,等火灭了扒拉开灰一看——嘿!烧得就剩下骨头了。”
赵当家的一脸神秘,他特意停了停,待从佟掌柜脸上的惊讶中赚足了满足感,这才清了清喉咙:
“嗨,话说回来,一条人命算什么,何况是个花子!要不是为了宋家的库房,能搞这么大动静?这可不是说笑,咱们还是当心些,莫要乱说乱动。”
“那案子有眉目了么?”佟掌柜问道。
“嘿,这你还真问对人了。”赵当家的更是眉飞色舞:
“我浑家的亲戚就在衙门口里做事,听说昨晚的火刚起来,就有四个人跑去衙门报官,如今依他们的指认已将凶手逮了起来。可你猜怎么着,那凶手竟是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如今就押在北城门,贴出告示要同党自首呢。”
“嘿嘿,黄花大闺女。”佟掌柜满脸狎笑:“赵当家的,你咋知道人家是大闺女,你试过?”
两人哈哈大笑,一时街面上满是快活的空气。
四喜蹲在墙角,头发散乱,残破的棉衣上满是黑灰,整个人像是一团污黑的破布堆在墙边,丝毫不引人注目。
刚才两人的话,他已全都听在了耳朵里。他真没想到,这大明的衙门还有行动这么神速的时候。
昨夜逃出性命,他带着狗剩和三丫逃入城墙根下的一处残垣断壁,本想着天亮一开城门就赶紧蒙混过关,往南方去。
却没想到半夜里满城衙役、守兵倾巢而出,将四城门封了个严严实实不说,甚至开始逐街梳理流民。幸亏三人机敏,几番堪堪躲过了搜查,这才喘息至今。
蹲得久了,四喜双腿麻木得几乎没有知觉,他动了一动,却只感觉身上各处伤口刀割般的疼痛。昨夜天王庙一场恶战,几乎将他整个骨架打散开。
多亏狗剩和三丫烧开了手腕上的大半绳索,“多亏”闯塌天将自己踢进了火堆。
拼死挣扎加上烈火灼烧,竟让自己在最后一刻挣开了手上的束缚,这才让他博出来三人的性命。
现在他胸口、后背、四肢已遍布伤口,尤其是一双手更是伤痕累累,被烧伤的皮肉现出暗红的颜色,不停地渗出淡黄色的稀薄汁水。
昨晚三丫哭着扯下衣服上的布条,将他身上的的伤口层层敷紧,他还摸了摸三丫的头:“不怕,你喜子哥命硬!”
可伤口处流出的体液浸湿了布条,结成了硬痂,让他稍一动作,就感觉皮肤快要被从肉上扯下来一般。
他看看缠得如木乃伊般的双手,咬咬牙,轻声道:“走!”
三人退回了藏身的窝棚,这是偏僻胡同里的一处瓦砾堆,一时半会不会有差役找来。
“喜子哥,这可咋办?”狗剩一脸心慌。
“还能咋办,凉拌!”四喜脸上反倒浮起一丝笑容。
“喜子哥!到这时候了你还说笑。”三丫一边埋怨,一边心痛地挑起四喜额前垂下的头发,细细查看伤口。
“不凉拌又怎么办。”四喜告饶般地耸耸肩,轻声解释道:“看这架势,咱们想出城是千难万难,那县老爷不知是听了谁的主意,明摆着要等着咱们送上门。”
额头处的伤口传来阵阵针扎般的疼痛,让他不由呲了下牙:
“为什么不在南门、不在东门,不在西门,偏偏在北门押出犯人?那出主意的人是咬准了咱们可能往南,可能往西,也可能往东,但绝不可能往北。只要咱们在北门出头救人,无论往哪个方向逃,都逃不脱他们的追捕。”
“可咱们为啥要去救人?那女的咱们就见过一面,喜子哥你还为她挨了打——咱们又不欠她的!”狗剩一脸恼火。
“可是他们不知道啊。他们以为那女人和咱们是一路的,总不会放着不管。杀人放火的事情都做出来了,劫个把法场又有什么稀奇?一边撒网捉鱼,一边下钩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