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入盏,递往榻边幔帐挽处,白罗弗身子斜斜倚着,费力地接过杯盏。还未碰唇,却是掩着虚白的面色轻咳几声,才送入一口。
非茉匆匆而来,目中先露惊喜明亮,又颇为焦急道:“阁下重伤未愈,不宜饮……”
“这酒啊,我可一日都不能没有。”白罗弗轻笑打断她,目光一瞥,看见她身后随来的风涟,笑道,“你来得正巧,我本还想托非茉找你来着。”
风涟清瘦的身子震了震,看着她眼下这般模样,难免心沉:“阁下的身子……”
白罗弗摇摇头,幽渺的嗓音因虚弱更显飘忽轻哑:“此番我强行醒转,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她呼吸轻窒一下,随即又咳了起来,好半晌才缓下来,“非茉,你先将人都带出去,我同阿涟有话要说。”
非茉深深扫向风涟一眼,躬一躬身,带着殿中侍奴退了出去。
白罗弗眉目间浮上淡淡的一笑:“阿涟,你过来。”风涟靠至榻边,白罗弗温柔地握上她的手,“你很担心,对吗?”
“阁下为我抗敌医病,重伤至此,我安心不得。”
白罗弗垂了眸,语中笑声不变:“那你可想结束这一切?”
风涟眼睫抬起的瞬间弯出优美的弧度,毫不掩饰瞳心跳跃的细碎明光:“阁下有办法结束这一切?”
“办法自然是有,但都在你这儿。”白罗弗探指敲了敲她的脑袋,“知敌方胜,你现在过于被动,不是办法。”
风涟低目沉思,白罗弗缓声道:“完夜,璇镜,琉羽,此三人之名你可听过?”
风涟抬眸望向她:“璇镜,琉羽便是昨日袭击阁下之人?”
“不错,他们都属明傅氏八方杀神。”白罗弗道,“重明杀神完夜,月狐杀神璇镜,夕蛟杀神琉羽,此三人主攻戮,是八方骨干之力。他们八人当中,只有这三位时常被派出,所以他们的名字才广为人知。除了他们三人,无人再对八方杀神有任何了解。”
风涟道:“阁下对明傅皇族之事必定比旁人了解得通透。”
白罗弗笑容加深:“这便是你得天独厚之处。当年我嫁去夜上弦,虽未待几年,却也了解一些。”说到此处她停了一下,轻咳了会儿,才道,“八方中,他们三人主攻戮,还有另外三人主攻谋。我不知他们的名字,只知这三人任沧鸾,玄蜂,鸣蛇之位。”她继续说道,“最后那两人,极是神秘,我所知不多,只曾经听闻夜上弦中的人说,这白泽位,星鹤位杀神主守潜。他们无形无踪,无身无名,帝国上下,无一人能知其半分。”
风涟专心听着,长眉向中心一拧:“何为无身无名?”
“这便不得而知了。”白罗弗道,“如若此次八方齐来,那么他们昨日一计不成,必会再生连计。届时这二人的身份说不定有机会大白。”
风涟沉默着半垂下眼,好一阵后,目光再度落回到白罗弗身上:“浅流不该是我与明傅皇族的战场。”
白罗弗一怔,风涟说道:“他们要杀的人是我,现在受伤躺着的却是阁下,我实在无法保证接下去受伤的又会是谁。”
白罗弗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
“是。”
“阿涟,这不是一个好办法。”白罗弗不急不缓道,“你想引他们走,引去何处?你难道可以保证去了别处便不会牵连旁人?如此只能将战争的伤害延续扩大。”
“可……”
“在浅流,有我。”白罗弗微笑淡淡,“你若想结束这一切,根本离不开我的助力。”
她容颜虽是苍白,却丝毫掩不去眉宇之间清淡悠远的气华。风涟若有所思扬眸而凝,只觉那柔凉的目光带了无限闲静侵入心底,再无寸缕忧慌。
“阿涟,我希望我能够好好保护你。”白罗弗微向后靠了些,眉间隐约掠过一痕轻伤,“我曾经没能保护好我的孩子,以致心灰如死,多年不释。我实在不愿再坠炼狱一回。”
风涟怔了怔:“阁下的孩子?”
白罗弗笑容流露出疲惫:“我与修奇有过两个孩子。在生下阿瑾不久之后,我就有了他。但他出生时因为先天灵气过弱,很快便衰竭而死。我甚至还没有抱过他一次。”
风涟眼中错愕渐退,却说不出一个字。
白罗弗淡淡道:“后来修奇告诉我,我们的孩子还活着,但他不许我见他。尽管我用尽了一切方法,却始终找不到他。那时我与修奇已然恩断情绝,分隔两地,我知道他不会将儿子还给我了。我也知他只是想用这个孩子牵制白罗氏。只因这个孩子,这许多年来我从不曾参与国朝之事,从不与任何氏族牵扯,更从不接受先帝陛下的任何邀约。我费尽心思让白罗巫族远离帝国各方纷争,都是为了保护我的孩子。”
她轻轻一笑,浅透悲凉:“人人都说白罗弗是巫族鬼才,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却只有我才知道,白罗弗有多么没用,连她的儿子是死是活,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只有怀揣着那一点随时都会消失的希望才能活下去。”
风涟心上渗着一片无形的沉重,默然良久,轻轻道:“他一定还活着。”
白罗弗的目光转向她,那一点悲中染凉的色彩已经收入底处:“他要活着,你也要活着。”
风涟道:“阁下放心,我不会离开浅流。”
出了宫殿,水意清澈爽凉扑面而来,风涟才觉一丝轻松。
袭绫蹦跳着到她跟前:“白罗阁下可好些了?”
风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