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南怀的夜色与凡世任何一个热闹的城并无不同,琳琅满目的货品、各色生意的坊巷市井、来来往往的商贾旅人和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只是观景的心情和陪同观景的人变了,一切又是别番滋味。
不过,无论在何时何处,白衣华发、风姿濯秀的尊神和红衣热烈、清灵水润的女子都是别人眼中的另一道风景。
南怀东巷的李双莲今年五十有三,守着一个巴掌大的团子铺维持着一家的生计。酉时开张、子时收档,风雨无阻。天通十年冬十二月初九日,这平凡小铺里却迎来了她此生所遇最特别的一双人。
彼时,李双莲正生了炉子烧水,又备些荤素团子的佐料,一边与南怀有名的算命人胡半仙唠着嗑。
其实,那胡半仙名头听着神秘,也就二十来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貌若秋月,很有些弱柳扶风的姿态。只因少时父母早亡,为城东迦南寺主持崇业大师收养,传了些易学术数予他。加之胡生本人好学聪敏,于占卜筮法一途颇有天赋,数次言中南怀城中发生的天灾人祸与蹊跷之事,才得了“胡半仙”的大名。他相貌顶尖,又有人缘,平常日子过得也算舒坦。
李双莲一双粗糙的手在盆中飞走,利落的和了糯米粉,皱眉看着眼前弱质纤纤,明明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却非要做那算命营生的少年,很有些惋惜:“胡小子,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如寻个正经活儿,别再做这些撞运的买卖了!”
胡生知她心善,也不恼。拣了颗炒蚕豆放进嘴里,嚼得咯吱响:“婶儿,我不是给您老说了吗?算命也是一门学问,并非全是坑蒙拐骗的,这内里深奥得很,还有许多要学的地方……”
“你别跟我扯这个!”李双莲不乐意的粗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直接兴师问罪:“婶儿问你,上次给你说和的城西老张家的那个小丫头,明明是个家境样貌都不错的,为什么你见了别人一面,便再也没有下文了?”
胡生打了个“哈哈”,尴尬的摸了摸头,小声道:“那姑娘嘛!不合适……”
李双莲抓了旁边的勺儿,作势便要打:“胡说!什么不合适?你倒说说,哪儿不合适了?”
胡生苦了一张俊脸,哀叹道:“那张家小姐鼻削如刀,嘴尖而下垂,三角蟹目,眼圆白多,天生一副克夫相。况且,我与她相配,正是白马青牛犯三刑,小生如何敢娶?”
李双莲气急,一勺子便轻轻落在少年的头上,叉腰骂道:“你个混东西,总是挑三拣四的,小心娶不到老婆!”
胡生忙扯了她的袖,连连小心的赔礼。
良久,李双莲红着脸,四下里左右看看,附在俊美的少年郎耳边啧啧道:“张小姐真是个克夫的?这么严重啊……”
胡生急急捂了她的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婶儿,我还靠着这点微末本事吃饭,连这也看不出来,还怎么混呐?”
两人正嘀咕着,却忽然听到一阵阵拨浪鼓摇曳的声音,混在那动听的鼓点中还有女子空灵婉转的逗笑。李、胡二人双双抬头,隐隐约约看到,自坊巷沉寂的夜色和昏暗跳动的灯火中缓缓走来两个朦胧的身影——一个清冷似月、一个炙热如火,却是无比的契合抢眼。
待一双人走近了,团子铺的两人皆暗暗吃了一惊,心道:好俊的一对神仙眷侣!便再也移不开眼……
“老板,这里有酒酿团子吗?”那女子着一身绯红的百花遍色棉裙,挽着优雅高贵的随云髻,发上是同样火红的流苏坠子,在月色与灯影映衬下,竟是色如春晓,貌比花娇。
李双莲愣了一回神,旋即手忙脚乱的擦净了一台桌椅,连叫了几声“有、有!”
“来两碗。”女子脸上漾起一抹绝美的微笑,而后伸出两只青葱般的玉指,狡黠道:“我请客,他结账!”
闻言,一旁白衣华发稳重清隽的男人也不恼,反而宠溺的将那女子往怀里一带,动作无比自然,却又似宣示所有权般,带了些霸道凌厉:“才刚见好,便管不住嘴。回头积食难受,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子遂撒娇讨好的偎在丈夫怀中,可怜兮兮道:“前时在须弥尝过,便一直惦着,好不容易一解相思之苦,求夫君依了灵儿罢!”
男人看着她亮闪闪的眸子,眼中溢满喜爱之情,微叹口气,执了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便放任她自去了。
那女子欢天喜地的将手中的拨浪鼓放在桌上,狗腿的为丈夫移了条凳,自己又另寻了邻近的位子坐下来,而后小孩儿般捉了调羹在桌上有节奏的敲着,似在催促般,倒是可爱得紧。
李双莲也不禁感染了她的欢喜,便如看到自己出嫁的女儿,一边麻利的将团子下锅,一边慈爱的说:“这团子为糯米所做,确是积食之物。小夫人若还病着身子,便应听这位相公的,少食或者不食!”
闻言,女子原本上翘的眉眼顿时弯了下来,满脸挣扎的表情,最后苦哈哈的道一句:“大娘这样做生意,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李双莲豪爽一笑,见那白衣华发清冷的男人唇角也带了一点浅淡的暖意,知那女孩儿应是很得夫家宠爱的,也不免为她欢喜:“大娘的这碗团子原本是给邻桌的这位胡兄弟下的,你若嘴馋,让他匀一、两个给你尝尝鲜便行了,大娘不收你俩的钱!”
胡半仙看那女子的脸顿时像打焉儿的茄子,又见她投了可怜兮兮的目光望着自己,深觉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