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浅背着袁莱,牵着袁莱妹妹回到神殿里时,应生和剑雪正到处找她,见着浑身浴血的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剑雪上前低唤了声:“方姑娘,这是……”
“将袁莱安葬,再把这孩子送去越清古那里,找个好人家。”方觉浅始终没取下那孩子脸上的布条。
她还小,小得不应该见如此之多的血腥,不应该看到所谓魔鬼不在地狱,就在人间。
神殿后方是处山林,林间花香鸟叫,有一树又一树的海棠花开,盈然生机。
树林深处有一个幽潭,潭水溪水冰凉,透着幽幽寒气,方觉浅浸入幽潭里,沉入水底,久久未曾起来。
海棠花落,飘零在水面摇曳成片片小舟的模样,却无一片可渡悲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水底起来,仰面浮在水上,摊开了四肢由着水流将她带来带去。
海棠花落,落在她发端与眉间,凝成红妆的模样,却无一抹可掩哀凉。
她做了很多很多,努力了很多很多,却依旧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人死在她面前救不得。
于是所有的努力都像是一个笑话,嘲讽着她的不自量力。
在人群冲入神殿里,追问着方觉浅交出袁莱的时候,神殿的人将袁莱的父母从后门带到了袁莱的房间,她的双亲拉着她的妹妹跪在她跟前,求她出去,去陈府,去赎罪,不然,他们就要把她妹妹交出去了。
袁莱恸哭过,质问过,绝望过,听着外面的人声吵闹,听着百姓对方觉浅的斥责喝问,听着宁知闲的嘲弄讥讽,她还听说,因为她的事,她家公子也备受越候责骂。
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错,好像她的不肯面对害了所有人,年轻的姑娘勇敢地站了出来,想用生命来换所有人的平安无恙。
真是傻,傻得以为她只要去了陈府,这一切就可以得到平息。
她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方觉浅不愿意多想,她只是记起了以前的阿钗,阿钗也是这样傻,傻得以为她只要去了神殿,委身任秋水,就可以换得她家公子的平安。
方觉浅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好姑娘,都带着这样自我牺牲的觉悟,为什么她们都可以为了某种东西付出生命,在所不惜。
是不是这世上真的有一些东西,比生命还重要,值得她们拿命去换?
氤氲水雾遮面,袅袅中看不清她的脸,越清古坐在海棠树下,稀疏漏光,映在他脸上,他望着方觉浅,问道:“你在自责吗?”
方觉浅听了他的声音,如蝶翅的眼睛轻颤,缓缓睁眼:“她妹妹你安置好了吗?”
“嗯,找了个户可靠的人家送了过去,小姑娘哭得厉害,我只能说,她家人要出趟远门,暂时不能照顾她。”越清古伸长了双腿,头倚着海棠树:“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在身边?”
“我照顾不好她,跟着我,她只会也如我这般,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方觉浅轻声说话,轻得如同梦呓。
“我没有想到,他们先前把袁莱的妹妹藏在了陈府,难怪我怎么都找不到。”
“这不像他们想得出来的主意,是陈骄的计策吧?”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很愧疚。”越清古的声音里有深深的自责之意,他没有保护好袁莱,他也没有提前找到袁莱的妹妹,看上去,他似乎一无用处。
方觉浅在这种时刻忍不住想起了王轻侯,如果是王轻侯,他一定不会愧疚,他会不择手段地报复,去让作恶之人付出代价,他会不怕得罪更多人,也要跟陈家的人死嗑到底。
但也许,他什么也不会做,他依旧不会愧疚,但他会记仇,按下这一切的愤怒,忍着恶心,与仇人笑面相谈,别给他机会,只要他得到机会,他一定会一击致命地将对方置于死地。
所以,越清古才是正常的人,才是有情有义的人。
只不过方觉浅开始明白了,这黑白颠倒的世界,这是非不分的人世,这混沌难清的天地,有情有义之辈,大概会活得好,但永远也不会劈出一线光明。
“方姑娘?”
见方觉浅许久没有说话,越清古唤了她一声。
方觉浅从水里站出来,浑身湿透,这一潭冰冷的水终于浇熄了她胸口的怒火,让她恢复了冷静和理智。
越清古转过头去,水中出来的方觉浅曲线毕现,玲珑有致,他不敢多看,只解了自己外衣抛过去给她:“已是入秋时节,别受寒了。”
方觉浅接过掩在自己身上,冷淡的声音恢复了往日里的无情:“越清古,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在阳关道,我在独木桥,离我远些吧。”
越清古听着笑了一声,俊郎的公子哥儿他笑起来不羁又浪荡,走过来站在方觉浅跟前,“别说独木桥,黄泉道我也想去看一看。”
方觉浅踏过青草,抬手接了一片落下来的海棠花在掌心,她记得,以前在凤台城的时候,王轻侯府上也有一株海棠树,他很喜欢,只不过后来让王后强行搬去了宫里,活活养死了。
这里海棠开成海,连成片,王轻侯见了,一定很喜欢。
时日漫长,长得方觉浅都开始要忘了她是不是还恨着王轻侯的薄情寡义。
也许从一开始,方觉浅就没恨过他。
大概只是有些伤心吧,早就知道他是多么残忍薄情的人,也早就习惯了他的残忍薄情,只是当一切还是发生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已不能如当初那般,坦然自若地接受,不起涟漪,不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