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红色,一个是由几百个绣娘一针一线织成的嫁衣,一个则是被自己父母鲜血染成暗色的囚衣。
柳筝紧紧抱着膝盖蹲在牢狱的角落里,那个曾经趾高气扬、将脚踩在她头上的弟弟,这个时候瑟缩在她背后,拧着她的衣服,一遍一遍的喊,“姐姐,姐姐,我怕。我不想去充军。”
她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又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曾经的勾心斗角、吵吵闹闹,在生死面前,就像沧海一粟。
而这沧海之下,是柳家整个府邸的血肉,无论是他病死的娘,还是他成为刀下鬼的娘,都不复存在。沧海之上,遥遥无际,只剩下这两个人相依为命,却又无所依靠。
她第一次叫了一声弟弟,想要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只可惜两个人都抖颤的厉害,让对方更为恐惧。
她一咬牙,连着头皮拔出一小撮长发来,捋了好几遍才顺下来,给他缠在手腕上,又一遍一遍摸着他的脑袋,像个亲姐姐一样的安慰,“我听说西沙环境不好,你要照顾好自己,十来岁的人了,不许动不动哭鼻子,一点不像我们柳家的人。受欺负时,能忍就忍着些,忍不住了,就看着这点头发,想着我,想着你还有个姐姐。她要你好好活下去。”
“那你呢,姐姐,你不去西沙吗。”
她苦笑,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在一夜间蒙上了灰色。
他又问,“圣旨说让我去西沙,你去官妓坊。对了官妓坊是什么地方?每个省都有吗?”
让她怎么能说出,官妓坊就是供朝中大臣淫乐的地方,怎么能说出,那是一座毫无自由且更肮脏的……青楼。
“嗐,左右也是受苦的地方罢了。”她拍着他肩膀,和他一起靠坐在稻草堆里,听着外面雨声淅沥,仿佛听见了几十里外,茫茫烟雨中,礼炮齐鸣,新人叩拜。
大皇兄在雨声正大时,被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惊醒,他披了袍子,还顺手掩了帐子,才小心翼翼的走出去。
叩门的是府里的管家,早就对柳筝多有照抚,如今柳府出事,他自然要赶过来打报告。
大皇兄倦累了,揉着额角道:“务必让大理寺卿、刑部的人手下留情,不得伤人性命。”
他心内想着,大不了一早去请旨,总该是来的及的。
大管家又朝房内瞄了眼,半觑着眼睛,“早上殿下想吃什么,可是往常的分量。”
大皇兄懂了,这是旁敲侧击的问,管不管屋里那位的饭,又该怎么管,按什么身份管。
大皇兄指了指自己。
管家眼睛睁大了整一圈,立即明白了。
早饭按照大殿下的规矩给,身份是大皇子妃。
管家走了好久,大皇兄还在廊檐下站着,大颗大颗的雨水砸在地面上,又溅到他的寝衣上,立即染上了了些泥点子。
院中原本烟织水染的佛陀花树,也淋着雨,从至高无上的纯洁被打烂在泥地里。
大皇兄那风雨不动的心,在这个雨夜开始躁动。
他立了很久,也没平复下来,只好又回到房内。桌上的一只臂粗的蜡烛已经将熄,凌乱的火光映照在地面的衣服上,很像一对新婚夫妻迫切的抱在一起的场景。
他掀开帘子,看见她一截雪白的手臂搁在被面上,便想用被子给她盖上。
刚捏上一个被子角,那手却缩了回去,大皇嫂翻身坐起,泪流满面。
大皇兄愣住,只好将尴尬的手缩回,转而抽走了枕头下压着的玉帛腰带。
然后,她冷笑了,“你果然还是要去找她?”
大皇兄愣住,在想这个她是谁,柳筝吗?
大皇嫂将头偏向一侧,神气脸色都像是身穿金银的贵族,即使她现在一丝不挂,还带着满脸泪水,但语气很坚决,“我只要大皇子妃的位置,你要纳她为妾还是夫人我不管。”
大皇兄一瞬间明白了,那泪水原不是为自己流的,她是在心疼她自己,以为自己用身体换来的身份打了水漂。
也是,一个在新婚夜忙着吃肉串,赏月亮的人怎么会对自己有特殊感情呢。若不是刚刚只听到管家的话,而没看到自己和管家的手势,也不会这么快摊牌吧。
她嫁给他,和他洞房只是为了一个大皇子妃的名分吗。
身上仅有的温度立即凉的彻骨,原本产生波澜的心脏像是被人绞住,疼的让人喘不过气。
他费了些力气,终于穿戴好了衣裳,涩着声音道:“如你所愿。”
原本定于第二天求情的决定,被迫在夜里开始了,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跪在雨里。
柳筝一家的生死似乎不再占据主要的位置,心理却因为其它的事情搅的天翻地覆,躁郁混乱。
坚守多年的苍生大道,终究不及一场红尘滚滚。一捧红尘,万般苦楚,而这场雨,连皮毛小痒都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