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邢觉非自梦中回到了小时候。
而方辰,也回去了。
她回去找童朗。
算上前几天那桩,方辰和童朗,其实已重逢过两遭;而这第一次重逢,发生在她十四岁半,刚上高一那年。
方辰初三那年年初,她的母亲邢瑛由于胃出血被送进了急诊,然后便住了院。
住进去的第三天,诊断书就下来了——晚期胃癌。
能治好吗?不能。
但没有人会连试都不去试的。
拿着薄薄的诊断书,六神无主的方辰找护士借了电话,哆哆嗦嗦地拨出了一串号码。
邢江来过来得很快。
转院,请专家,会诊,手术,安顿方辰······
一向都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邢江来,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未在人前露出半分焦虑或是伤心。
但在刚醒转来的妹妹面前,他却哭了。
“瑛子,那件事是哥哥对不起你。可你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怎么忍心就这么抛下星星?她才那么小!”
面对兄长的追问,邢瑛默然不语。
在这之前,邢江来与邢瑛在方遒去世后,已有四年没来往了——从亲情到钱财,俱是一刀两断。
邢瑛原本姓陈,陈家与邢家长辈既是战友,也是一个家属院的邻居。
战友身死,寡母病逝,时年七岁的陈瑛很自然的被邢家人抱了回去,成了邢家闺女。
可惜,随着邢瑛慢慢长大,邢家院子里就不太平了。
军人出身、年长十来岁的大哥,如父如兄,管东管西,蛮横粗暴;叛逆倔强的小妹,追求自由,作天作地,你说东,她非要往西。
明明是天生的冤家,偏偏被硬凑成了一家人,能不闹腾?
虽然自秦月白嫁进来后,在两人之间起了点斡旋调停的作用,但这点调停,根本缓解不了邢瑛大学没毕业就怀上孩子、还带了个学艺术的未婚夫回来,所产生的剧烈震动。
而邢瑛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是方辰。
因着有了方辰,邢瑛干脆休学结婚,方遒则进了大学教书,两人关上门来安心过起了小日子。
虽然这兄妹两依旧走动得不甚频繁,但靠着方辰这个小娃娃在里面润滑,倒也半亲不热地混了几年。可等到方遒自杀离世后,邢瑛和邢江来却是彻底决裂。
不过,天大的恩怨,在生死之前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更何况,邢瑛……还要托孤。
“以前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但是哥,我现在只想拜托你·······”病床上的邢瑛,时隔四年第一次喊了声哥哥。
邢江来不等她说完,就轻声道:“放心,星星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今天开始,她先搬到我那里去住着,等你好点了,我再······我再……”
“等、等我好了,我再去把她接回来······”
没能说完这句,邢瑛就又休克了过去。
结果,在邢家一住就是小半年的方辰,终究是没能等到母亲来接自己回家。
邢瑛走在七月初,一个雨过天晴的午后。
方辰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她站在病房门口,踟蹰好久都没敢推门进去。
因为就在刚刚,她为了与被化疗折磨得秀发落尽的母亲同甘共苦,跑去剃掉了自己的一头长发。
头皮上那种毛刺刺的手感,让后来的方辰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傻气又好笑。
所以她不敢进门,她怕母亲责骂。
但母亲到底没骂她,没骂她傻气,没觉得她好笑。
病床上,邢瑛闭着眼,模样安静从容;此时的她两颊凹陷,眉毛稀疏,头发掉光,就连嘴唇也变得苍白干瘪,但轮廓却还是一等一的好看。
方辰走过去,习惯性地看了眼输液瓶:瓶子里的注射液还有一半,但滴斗里却没有液体滴落。
“这输液器坏了呢。”女孩自说自话,然后轻轻地拿起母亲露在被子外的手。
冰冰的,凉凉的,没有半点温度。
“冷气开得这么低,您还不好好盖被子。看,冻着了吧?”
将邢瑛的手放进被子里,方辰来到椅子上坐好。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自嘲道:白费功夫……真是傻气又好笑。
可是,妈,你睁睁眼啊!
快来看看你女儿,是不是很傻、很好笑?
你睁眼啊!你看看啊!
无人回应。
雨过天晴,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光束里,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跳跃闪耀。就像是谁的灵魂遗落在这个时空最后的碎屑,宁愿化作尘埃,却也不舍得离开。
“妈妈,星星也舍不得你。”
刺目的光照到女孩脸上,她的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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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奔丧守灵还是落户改姓,方辰一直都表现得乖巧、顺从又安静。
幼年失怙,少年失恃,接连的打击让这个十四岁的少女无法招架,她只能用沉默来应对;这年中考,方辰不出意外的考砸了,最后的分数低到甚至连普高都读不了。
好在,她还有个厉害舅舅。
邢江来只稍微动用了一些人脉,就在九月末将方辰安排进了全市最好的学校——南江市实验中学。
那所本地人公认的、全省第一的,南中。
此时,站在南中高一(二)班讲台上,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同学们,方辰心如擂鼓,面上却还勉力维持着镇定。
这会儿的女孩,刚剃头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