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没有“火箭”再飞过,天空依旧有黑云翻滚着,却也渐渐淡了起来,隐约露出藏在云层中的月亮,纤细如钩。
“启禀将军,二殿下,外面追兵已经撤退。”有探子跪在洞口回报,古铜色的皮肤在黑暗中愈发黝黑不可视,瘦小的身躯在夜风中微微颤抖。
洞内的光线很暗,沈洛看不清来者的样子,只能从声音依稀听出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的声线还处在变声期,并不像成年人的声音那么低沉沙哑,而是稍微有些少年的尖利。
“……”有一段时间,将军薛靖山都没有答话,就在沈洛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开口了,是对自己说的,“臣老了,日后帮不上二殿下什么忙了……臣受湘妃娘娘之托,要护送二殿下平安离开帝都,我们日夜兼程,不出十日必能到达江下,到时见到少将,臣也就完成任务了。”
“将军何苦逼我?!”沈洛低下头,喃喃。然而,承国将军没有回答,径直起身走到洞口,细细与那士兵说着什么,而身侧众士兵也围了过去,认真听着号令。
血顺着那几个人的肩膀、手臂纷纷滴落,落在岩石上,发出“吧嗒”的声响——这群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么拼?——是为了救他口中的百姓苍生,还是为了反抗命运的摆布?!
在没有更好的出路前,“守护”成为最好的选择之一——
黑暗中,承国皇子皱起眉头,有什么在他心中慢慢改变。
一群伤残的人,簇拥着一个伤残的将领在黑夜中上路。
经历了那样一场谈话,薛靖山对他的态度明显冷落了许多,为了避免尴尬,一路上,承国皇子没话找话的说——
“将军这么年轻,可曾有过家室?”他不知道他怎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只觉得什么都不说的话他就会不由自主的回想心中空白的那段往事,那样会让他控制不住的头疼欲裂,到头来更要拖累众人为他受苦。
“有。”薛靖山简单说出一个字,随即提高声音吩咐,“趁对方没有发觉,加快脚步前进,争取在天亮前找到一个地方落脚。”
“是。”众将士纷纷领命,步伐一下子提上去许多,沈洛一路小跑着跟着,几次差点摔倒。然而,薛靖山仿若未见,继续喝令加快步伐。
沈洛喘着粗气,自己理亏在先,又不好向他提意见,只能赤红着脸“吭哧吭哧”在后面跟着。
头昏眼花,食不果腹的野外生活让自幼未吃过任何苦的承国皇子的体力急剧下降,一路跑着,两侧的林木飞速后退。沈洛咬着牙,目光所及处的平坦道路似乎也变成了起伏的山丘,每一脚落下,都像踩在云层里一样又软又空。
汗水浸湿了后背,眼前有串串金星飘过,年少的承国皇子咬紧牙关,眉眼倔强坚韧。
忍了这么久,还算是有骨气,没有让他太失望。这小子,已经快体力不支了吧?!
“全部停下,原地休息五分钟。”蓦然,薛靖山顿住脚步,犹自横剑在膝,闭目养神起来。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疲惫不堪的士兵三三两两的瘫倒地上,阖眼休息。
“停、停下了吗?”刚一赶上众人,沈洛就倒在地上,仰面向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薛靖山半阖着眼,看到沈洛一脸累瘫的样子,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二殿下如此金贵的躯体,怕是吃不得我们军人的苦,二殿下又何必勉强自己受这份苦呢?”
明知他是有心讽刺,承国皇子也不以为忤,喘着气摆手,“不、不碍事。还能……能坚持得住。”沈洛说着,却感觉身体像被四分五裂过的木偶,浑身上下的每一根丝线都是痛的,两天两夜没有喝水,喉咙也像燃了团火,烧的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时间到,全体起立,原地活动筋骨,马上出发,快——”刺耳的声音飘入耳朵,拖沓着,众人稀稀拉拉起身,拉胳膊伸腿。
动一下都是疼的,沈洛觉得他几乎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更加觉得再这样下去不等抵达江下,他就已经累死路上了。
“快,快,都动起来,磨磨蹭蹭等着敌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吗?”
催促声还在持续,薛靖山的话,有一多半都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原地休息的士兵都已整装待发,有人看到他还在地上躺着,犹豫几下还是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
“记住,你们是军人,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指望别人去帮你。命是你自己的,到了战场,什么都要靠自己,有本事你就活下去,没本事就趁早离开,免得做了刀下冤魂。记得,在战场上——一切,都要靠自己!”
薛靖山厉声训斥属下,如此尖利的话,沈洛觉得刺耳异常。他看了看那只向他伸来的手,上面血迹斑斑,手的主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黑红的脸颊在夜风中枯槁开裂,一路的风沙粘在他脸上,紧紧嵌入纵横交错的血痕中。
少年的眼神是友好的,不知为何,沈洛还是觉得自己被深深刺痛——不是因为薛靖山的话,而是这个人的眼神——那是属于战士才有的眼神,他几乎找不出词来形容他,那样稚嫩的脸庞,却有鹰隼般的锐利,能够深入一切黑暗光明的地方。看着看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涌了上来,承国皇子坚定的摇摇头,笑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多谢。”
他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但他却很感激这股力量,因为凭借这股力量,他又重新站了起来。
暗红的苍穹还是血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