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老的手掂了掂手里的银锭, 似乎满意的轻笑了一声,紧接着将门敞开来,说道:“请进来吧。”
黑斗篷女子闪身进了门, 脚步轻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收了银子的老嬷嬷走在前方给她带路,嘴里低声说道:“你花了这许多银子,就为了来见我们家大爷一面,却是为了什么?
莫非,你是我们家大爷在外面的相好的?哎哟,你可赶紧死了心吧。我们大爷,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你别白白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了……”她嘴里絮絮叨叨的不断说着话, 黑斗篷女子跟在她身后,却始终一语不发。老嬷嬷自觉没意思,也就不再开口了。
穿园过廊,梅家的宅子并不大,不多时,老嬷嬷便领着黑斗篷女子来到了一处安静的院落之前, 说道:“喏, 我家大爷就在里头了,你自己进去吧。别呆久了,早些出来, 我在这里等着你。”
帽子压得低低的, 只露出一截洁白玲珑下颌的女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随即迈步走了进去。走到正房前她伸手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紧接着便提起裙摆迈过了门槛,走进了卧房之中。
房里点着一盏暗暗的灯,光线很差。空气里充斥着久病之人蓊郁的气息,并不好闻。床上躺着的年轻人瘦得厉害,皮包着骨头似的,看起来有些可怖。他睁开眼看向戴着头蓬的黑衣女子,眼里露出诧异之色来,有些吃力的开口问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黑斗篷女子朝前走了几步,抬起手臂,取下了帽子。顿时,一张秾丽嫣然的绝美脸庞,出现在暗黄的灯光之中。仿佛一颗夜明珠一般,照亮了这间黯淡的屋子。
看到来人的面容,原本仿佛一点生气都没有了的梅丹枫的眼睛里,陡然露出惊人的亮光来,他看着来人,满面惊喜之色:“宝琴姑娘,宝琴姑娘,你竟然来看我了!我真是,死也瞑目了……”
宝琴轻叹一声,走到床前扶起吃力的想要坐起身来的梅丹枫,往他身后塞了一只迎枕,道:“你这是何苦呢?”
只不过做了一个起身的动作,梅丹枫便剧烈的喘起气来,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宝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是我们对不起你,这都是报应……”
宝琴沉默了一下,道:“此事原本就与你无关,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罢了,你又何必自责呢?”
梅丹枫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我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原本,我们该是一对的啊……就这么擦肩而过了,我,我这心里,就像是刀割一般的痛……”说到这里,他不禁泪如泉涌,显然是伤心到了极致。眼里,露出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恨意。
宝琴见状,说道:“你也不要怨恨你的父母,为了你,他们也是将能做的都做了。你可知,你的母亲,曾经上门来见我,就为了,求我能再次与你们家结亲。”
梅丹枫闻言大惊,苦笑着说道:“母亲真是糊涂啊,如今,你我的身份有别,怎么可能再次结亲呢?你我之间,缘份已是尽了……”说到这里,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一缕猩红,从嘴角涌了出来。
宝琴见状,忙倒了一杯热水服侍他喝下。他就着宝琴的手小口小口的喝着水,眼里流露出满足的神色。喝完了之后,他说:“能得你喂我一杯水,此生,我已经满足了……”
再是对此人别无情意,听到他这句话,宝琴的心里也不禁生出一丝酸楚。用情到了这个地步,也真的是,可怜至极……“你不要再多想了,将身子养好是正经的,知道吗?”
梅丹枫连连点头:“我知道的,你……你赶紧回去吧,要是让别人知晓了你深夜来此,会影响你的名声的……”嘴上这样说,他的双眼却是一瞬不瞬极其贪婪的注视着宝琴,一下子也舍不得离开。
看到他的眼神,宝琴不禁叹道:“早知道,那日,我便不去赏花了,倒是,害了你了……”
梅丹枫咳嗽了几声,喘息着说道:“我却感到极其的幸运,幸好,那日我出去赏花了。能遇上你,已经,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了……”
从梅丹枫房里出来,宝琴戴上斗篷,迈步朝着外面行去。她没有看到,梅丹枫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使尽力气来到门口,倚着门框,目送着她离开。那眼神,带着无比的恋慕,和无比的悲伤……
远远的地方姬在吟唱吧,被冷冷的夜风将那声音隐隐约约的送了过来。零零碎碎的,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一瞬间将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出自京剧锁麟囊)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他喃喃的念叨着,目光依旧看着那道婀娜背影消失的地方,身子渐渐的软了下去。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数日之后,薛宝琴正在园子里散步,却见道路拐弯处俏丫头晴雯正匆匆走来,边走边扬声说道:“姑娘,姑娘,我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消息,姑娘一定想知道。”
薛宝琴轻轻挥动白玉为柄的绣着葡萄的鹅黄色团扇,问道:“什么事?”
晴雯走到薛宝琴面前,道:“是梅家那边的事,与梅公子有关。”
站在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