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出了凤阳,可是一路狂奔,一心只想逃离这梦魇般的地方。郭玹,哼!早听世子说过郭玹娶妻时就已经有了一妾室,那妾室是他一次出游时得手的姑娘,因为有了身孕,才不得不娶进门。现在看来,这人是多睚眦必报,卑劣**!到了西安一定要世子为她出头,要那下贱东西知道她是谁,他在打得谁的主意!
不过,前面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了,全是泥路。一下雨,更是坑坑洼洼,高低深浅。骑在马背上,一个不小心就颠簸得要摔下去。路边的人家倒是很善良,见她淋雨,也会请她拴上马进屋避一避。只是她的脚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马背上有马背上的疲累,下地却又有下地的痛楚。
路上行人总有三三两两,穿素戴孝。海棠这才想到是该清明了,忽然就想起爹爹娘亲,想起那不愿想起的满门抄斩。
刚回苏州那年的清明,她第一次跟随父母上坟。那爷爷奶奶的坟冢,爹爹都记不清找不见。后来请了房门的老叔父才找着,却已是乱草丛生,辨不分明。一向刚毅的爹爹瞬时就跪地痛哭起来,后来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修整顺当。
娘亲说,她一旦出嫁,将来她和爹爹死了,只怕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还想什么坟冢啊。当时她并未在意,只说娘亲乱想瞎说呢。可是现在想来,竟都应验了。她这个不孝女总是口口声声把孝字挂嘴边,却真的该她担当的时候,她竟逃了。逃得如此之快,如此不留情面。想着想着,脸上的泪水已经模糊一片。原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一点也不夸张。
脚上小武嫂子的布鞋有点偏大,后跟总是时不时地落下。进了集市,海棠赶忙重新买了一双男式马靴,又跟人家多要了些白零布,把小腿缠上,匕首藏在里面。住店吃饭,再不敢马虎不敢乱走。身上多少天没好好洗澡了,也只能将就擦一擦,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邋遢就好。
脸上本来就不喜欢胭脂搽粉的,现在倒正好都省了。只是这一双芊芊玉手,如今又黑又糙满是手茧,与那农家姑娘没二样。世子总说喜欢她弹琴,看她弹琴就像看一场指尖舞蹈一般。可她现在这样一双手让世子见到,他会作何感想?
莫名其妙的,她开始想他,爹爹娘亲都说他好,能护她周全,好像这世上只有他一人可以依赖。细想想,现在也的确如此了。可是为什么见他这么难,还有一大半一大半的路程啊。
海棠望着摊开在桌上的地图,心里好焦急。想起凤阳那天,真是好凶险。差一点就沦入风尘,差一点就万劫不复。那该死的郭玹,非要世子剁了他不可!
如果没记错的话,世子比郭玹还大一岁呢。郭玹成亲时,世子曾暗示她,也想和她完婚,想和她比翼双飞,双宿双栖。她那时正在宁波天天在海边疯跑,一想到要舍弃五彩斑斓的海浪沙滩,舍弃餐餐不离的美味海鲜,心里不知有多抗拒。
于是就回信拖延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边即很快回了信来: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她看罢就习以为常得随手一丢。
现在细想,如果世子真的想成亲,完全可以先娶个妾室嘛。就算他丑陋有暗疾甚至低能儿,他也可以凭借他的身份想娶谁就娶谁啊。可是,他完全没有啊。她一次次戏弄刁难,一次次婉拒婚期,他却都是顺应她,一如既往从无改变。难不成他那些信里所言都是真的么?是真的视她为一,唯她是爱?海棠想得心砰砰跳起来,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泥路,一下雨就泥水四溅,一天晴就沙尘飞扬。一天一天,这路好像没有尽头。正午的太阳渐渐毒辣起来,四肢乏力,人马倦怠。海棠找了个阴凉地,放了马儿歇脚。解下水袋咕噜咕噜灌了个够,刚挨着一棵树坐下,眼睛就困了起来。
不知瞌睡了多久,忽然听到马儿“得,得”地声音。猛得一惊,就看到马儿被人骑跑了。她慌忙站起来去追,却吃了一脸的灰,只能眼睁睁望着那偷马的人绝尘而去。真是欲哭无泪,那马兜里还有银子,那二百两一直都还没动过啊。现在可好,除了身上的包袱,只剩水袋里的碎银了。
腿伤是好些了,可是如果这样走去西安,估估还有两千里路,只怕腿不伤也废了。海棠想着要不给世子先去封信吧,让他来接,他一定会来的。可是……,只怕信还没到他手上,追杀令已经到了。这么一想,背后不由得冷气嗖嗖。
这下海棠可也学乖了,把水袋里的银子在身上腿筒里各藏了一些,拢共也就三四十两了。开始还觉得有点膈应,时间一久也就适应了。狡兔三穴,潜身之计。却没想到这一招后来竟保住了她的命,没让她饿死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