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是寂寥的。原野茫茫,人烟荒芜。走不了多久,人就感觉疲乏,脑子就会乱。想爹爹娘亲,想杨府的旧事,想宁波,想苏州。还有那夜里的莺莺之声,总是挥之不去。海棠试着给自己唱琴曲,一首接一首。好像管点用,脚步轻快了很多。只是不到半天,所有曲子都唱遍了,嘴里都干巴了。
随地坐下,喝口水。搜肠刮肚想想还有什么曲子,随口即念起了心经,这是爹爹总在她犯错的时候让她抄写背诵的。爹爹说,世间并无鬼神,佛道里的妖魔神灵说不过都是教化世人的一种手段。但心经确是好东西,修身养性,是佛道的真正精华。此刻忽然诵读出来,别有一番滋味。
脚底忽然像生起风来,仿佛有了爹爹的力量。海棠站起来,拍拍屁股。边念边走:……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太阳从身后渐渐转到了头顶,又要烤我头皮了呢。海棠苦笑一声。忽然身后传来“得得”马蹄声,有些杂乱,却又很激扬。海棠心里一喜,急忙转身看去。只见远远的好几个马车朝她驶过来,大概七八辆,驾车的全是男人,全是空车。莫非是马帮?竟都是男人!海棠刚刚那一喜顿时消散,不免又恐慌起来。可是眼看就到跟前,要跑要躲也是来不及。只得别过脸去,假装镇定,让到路边上继续走自己的路。
还好,打头的直接过去了,扬起一阵风沙。一辆,两辆,三辆……,海棠低着头默默数着。
“喂,去哪?“忽然第五辆车上的喝停了马,慢慢靠过来,问海棠。
海棠侧脸看了那人一眼,可那人头上一顶大笠帽,口鼻都用面巾蒙着,两只眼睛看似不怀好意。海棠不敢作声。
”要带你一程不?“那人又问了一句。
海棠心头一热,但心里还是害怕,就答道:“不用。“
“嘿,还是个姑娘哎!“那人一听海棠的声音马上就兴奋起来,对前后同伙都大声叫起来。后面的马车跟着他都停了下来,前面的听到喊叫声也等了下来。”老六,”他对前面的一辆马车上的人喊道,”长得还不错,带回去做婆娘了。”
那被喊做老六的人即跳下马车来走了过来,其他人都嘻嘻哈哈地笑将着,也有两三人跟着下车围了过来。
“大胆!”海棠大喝一声,急中生智。把心一横,身板挺直,两眼如刀般看向众人,“你们若敢对本小姐无礼,我爷爷绝不会放过你们!”
“哦?”那挑事的人已经走到跟前,拉下面巾,露出满脸的拉碴胡子,诡笑道,“敢问小姐你爷爷是哪位?”
“凤阳武定侯。”海棠昂起脸,直视他道,“我大伯是永嘉公主驸马,我二姑是辽王妃。我爹爹是谁,我哥哥是谁,还用本小姐告知你们么?”
几句话倒真唬住了几人,可那拉碴胡子却半信半疑,仍然龇牙咧齿笑道:“竟然小姐这么高身份,为何一人行在此地?凤阳可离了这儿几百里哩?何况,”胡子拉碴又打量了一下海棠,嘴里砸吧两声,继续说道,“还要这身装扮哩?”
“我一人独行自有我的道理,我装扮如何也自有我的道理。”海棠轻蔑一声,回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倘若你不识时务,将来得了什么果子,休怪本小姐没提醒你。”
“哟,口气好大啊。”胡子拉碴有些被激怒了,提高了嗓门,可是又怕海棠句句为实。他左右看向同伙,目光里满是求援。
“好了,老四。”一个身材魁梧的四十多岁的男人走近了,喝止道。然后对海棠说道,“小姐,我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并无恶意。老四只是个粗人,若有得罪,请多包涵。”说着,双手抱拳竟行了个礼。这人应该是领头人,胡子拉碴的老四立即低下头退后了几步。
海棠也只好双膝稍屈,回了礼。这礼一施,那老四再不敢造次,平素里见过的姑娘婆娘哪里会如此规矩分寸的礼数。
领头的又说了几句抱歉的话,这才赶着众人继续上路去了。可是海棠心里石头还没落地,又有一人走了过来。这人跟那几个人一样打扮,只是个头矮小一些。只见此人对海棠说道:”不知小姐去往何地?我们都是洛阳人,正要回去。若是同路,小姐不嫌弃,可与我们一同前往,也自不必一人独行。“
原来这也是个女的,约摸四十上下年纪。讲话声音铿锵有力,手里握着马鞭,可是条女汉子。海棠看她倒是和善,猜她可能是那领头人的婆娘。可是有那老四刚刚的寻衅滋事,海棠不敢放下戒心。
“嗨,我忘了说了,刚刚那个是我男人。“这女的说着指了指那领头的,”我男人姓牛,大家都叫他牛大,混口饭吃。他们都叫我牛姑姑,因为我辈分比我男人高一辈哩。“正说着,其他人都重新扎好面巾,赶着车等牛姑姑上路了。牛姑姑见海棠无动于衷,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去自己的马车。
”我跟你。“海棠急口道,”我跟你到洛阳,牛姑姑。“
牛姑姑听了,一笑,朝她一挥手。海棠急忙走去她的马车,爬了上去。这一行人就又”驾,驾“得赶起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