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白墙,烟雨迷蒙。入了春的江南,依旧笼着寒。春雨一遭稠过一遭,无休无止,黏黏腻腻。整个城像是浸在水里一般。
因为这般的坏天气,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青石板上的青苔也就孤寂地长在那里,无人去踏。
路人皆是行色匆匆,唯有一位二八年华的姑娘,静静地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缓缓地在雨幕中行进。她的白靴未沾半点泥泞,白衣也未被细雨沾湿。伞沿掩住了她的面容,只能见到墨色的长发柔顺地沿着肩线垂落下来,直至腰际。
她整个人都与这灰蒙蒙的天气不搭调。因为,寻常人是不可能在这般恶劣的天气里显示出这般良好的气度来的。
很显然,这位姑娘不是寻常人。
雨依旧在下,比先前更密、更凉,白衣女子不为所动,只微微抬了抬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然后悄无声息地拐进一个稍显隐蔽的巷子。
那巷子狭窄而昏暗,似是望不到尽头。
腐败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巷中很静,静到可以清楚地听见老鼠啃咬东西的声音。屋檐上挂着被雨水弄破的蛛网,巷中三三两两地堆放着些旧物,偶可见到一小团黑影在其中飞快地穿梭而过。藤蔓还没有来得及长出枝芽,只剩下枯朽腐败的枝干摇摇欲坠地攀附着斑驳的墙面。苔藓形成的暗影渗入砖墙,同水渍胶粘在一起,形成深浅不一的纹络;借着窄巷里昏暗的光,倒像是魍魉的鬼影。
没有人知道这幽暗阴森的窄巷里住了什么人,或者,究竟有没有住人。
远处竟依稀亮起了一盏灯,灯光在风雨之中闪烁,它颤颤巍巍地飘到白衣女子面前。
破旧的白灯笼后头,倏而显出一张诡异苍老的脸!
虽不是第一次见面,白衣女子依旧被吓得后退了几步,甚至差点倾翻了手中的纸伞。她故作镇定地去扶矮墙,触手的却是一片粘湿:只是苔藓,却惊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她一边平复气息,一边缓缓抬头。
灯笼幽暗的光自下而上的照射,烛火在风中明灭闪烁,老妪的脸也在黑暗与昏黄中明灭,越发显得沟壑分明,形如鬼魅:一双眼睛浑浊而无神,像是两只形状诡异的放大版蛙卵,毫无生气地粘连在脸上;干瘪蜡黄的皮肤皱皱巴巴地覆在枯骨之上,倒像是糊了一层树皮,若不是那暗黑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她会以为遇到的是游魂。
低沉苍老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陋巷昏暗,老身为姑娘带路,姑娘请仔细脚下。”
语毕缓缓地转过身,向巷子深处走去。
待白衣女子回过神,只瞧见那老妪伛偻的身影被昏黄的灯光印在墙上,那影子在风雨之中飘摇,仿若与砖墙上的“鬼影”融为一体。
巷子在视野的尽头无限地延伸,越往深处,越无所依附。雨越下越密,遮蔽了视线,待白衣女子再次看清之时,一张古旧狭窄的门已出现在她眼前。
那老妪登上石阶,转过身来,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出一抹万分诡异的笑——她实在不该摆出这样的表情,因为看起来更森冷、也更似鬼非人——可她实在缺少这样的自知之明,那诡笑如漩涡一般,将白衣女子的神思悉数卷了去,女子呆滞地望着老妪,连害怕也忘记。
“薛姑娘,主人在等你。”
白衣女子这才将纸伞收了,露出真面目来。
“啊——”
女子尖锐惊惧的喊声划破了静谧的薛府。
值夜的丫头慌慌张张地从榻上滚到地下,她揉着被磕痛的额头马不停蹄地站起身来,匆忙地跑进里间去瞧她家小姐。
待真的见到了,她反而镇静下来。只过去床边,将她家小姐拢到怀里,轻声地哄:“乖小姐,好小姐,你又做噩梦了。别怕,阿阮在这儿。”
薛问镯将头埋到阿阮怀里,依旧心有余悸,她抽抽搭搭地说:“阿阮、阿阮,那,那个女人没有脸。”
白衣女子的模样仍在她的脑海里徘徊不去,梦里,她见到的是一张不能称之为脸的脸。粉色的肉和鲜红的血管模糊在一起,分不清哪儿是眼睛,哪儿是鼻子。外翻的血肉里有蛆虫蠕动,殷红的血一滴一滴地顺着那团新鲜的血肉慢慢地滴落下来,雪白的衣襟上顿时开出一朵朵妖冶的花……
“乖小姐,好小姐,只是个梦而已。”
“阿阮,点灯,快帮我点灯……”她因为恐惧而变得空洞的瞳孔骤然一缩,仿若想到什么更为害怕的事情一般,“镜子……替我拿镜子……”
阿阮大大咧咧地安抚着她家小姐,然后风风火火地去点了灯,并将铜镜交到她家小姐手中。
薛问镯微皱着眉头,见到铜镜里的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眼里闪过一丝怔忪。
“梦里的那些鬼怪怎么配跟小姐比颜色?小姐这模样比天上的仙女都要美上七分!”阿阮鼓着腮帮子,美滋滋地盯着她家小姐看。
薛问镯的脸色虽然还是惨白的,但终究还是慢慢镇定了下来,她抚着自己的脸,像抚一件精致的瓷器。嗯,的确美,但那又怎样呢?皮囊罢了。她轻哂,看到镜子里的人亦浮上一抹虚冷的笑意。她忽然觉得有些厌烦,将镜子扔与一边。
阿阮已端了温茶过来,哄着她家小姐喝下。薛问镯喝过茶,面色倒是回复得与常色无异,朝阿阮挤出一抹淡笑,淡淡地说:“你这丫头做事毛毛躁躁,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日益见长。”
“阿阮说的是大实话,小姐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