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仙门还未遭劫,太阿派没有被合并进沧海门之时,沧海门的剑修云集的一峰很朴素地就叫剑峰。
上一世宁逾明的师兄,刚巧也是沧海门剑峰的峰主。只可惜在稳重可靠的煜月与剑术天赋奇高的齐修远拜入山门前,他只有一个上任峰主仙逝后留下来的拖油瓶师弟。
那时宁逾明刚刚进入时隙塔,是新手中的新手,从奶娃时期起被爹一样严厉的师兄磕磕绊绊拉扯大,莫名养成一个不爱上进的惫懒性子,平生只爱御着飞剑游览名川大山,多看一眼就赚一眼。
剑峰峰主继承了在当年沧海门中还是小透明的剑峰,手下小猫两三只,每天除了兢兢业业地修炼和发展剑峰,就是提着扫把暴躁地追在到处浪荡的师弟背后,生怕哪天没看住弱鸡师弟就死在凶险修真界哪个旮沓角落。
剑峰在他的带领下慢慢发展为沧海门最有实力的一峰。于是有无数人劝剑峰峰主,算了吧,随他去,他爹虽然是你师父,你把他圈起来荣养,算仁至义尽了。也有人劝,若不想撒手,就从严治理,不能留着他身上的纨绔习气动不动就要拉满峰剑修出去帮他打架。
剑峰峰主把人都客客气气地请出去,关起门来还是一边谆谆教导,一边把师弟往死里宠。外人懂什么呢,师弟其实很懂事、很乖巧,从不惹真正的麻烦,心中有他自己的山水沟壑。
客人离开了,宁逾明从师兄洞府里的屏风后转出来,趴到师兄的膝头,望着他傻笑。剑峰峰主看到他笑手就痒痒,但看着看着心尖又软趴趴地塌下去了一块。从一只流口水的小团子带大的师弟,是他只余剑道的心中最后一点红尘烟火气。
“师兄,别叹气了,我明天就开始好好练剑。”
剑峰峰主气笑了:“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么……逾明,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怎么可能,”宁逾明毫不犹豫地反驳:“师兄一定会活的比我长、比我久,就算师兄成了剑仙,在天上也一定会照看我……而且我也不指望活到那时候。”
剑峰峰主被他梗死,表情难看得像被人拿剑扎了心。
“师兄,你知道,我也知道,父亲生我下来是为了什么。修为名声什么的对我没意义,我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好好活,不行吗?”宁逾明笑着在他膝头蹭蹭,眼神和语气平静到冷酷。
剑峰峰主久久无言,宁逾明也不催他,趴着玩他的头发和剑穗。突然眼睛被覆住,手也被握在另一只手里,他眼前一片黑暗,师兄的声音在他头顶,叹气声温柔又无奈。
“逾明,你信师兄。”
我当然相信师兄,他想说,不相信师兄,这个世界上我还有谁能相信呢?
但他应该没有说,说了也是假话。他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师兄也好,后来的师侄也好,他是这个世界的外人,生来使命就是为一把靖世的剑,在特定的时间献出特定的生命。所以他冷眼旁观、随心所欲。
师兄能怎么办呢?师兄会为他违背尊师的遗言吗?师兄会不顾苍生性命吗?他不信师兄。师兄知道他不信。
他该信的。他其实只是假装无所谓,他也很喜欢这个世界,喜欢沧海门、剑峰,喜欢一块宠着他和不宠他的师兄弟姐妹们。
他不想死,师兄代他去死了。
彼时魔灾在修真界肆虐蔓延,无数人被控制心志、无辜横死,魔门集结悍然开战,每天都有小宗门被灭尽满门。同一时间,煜月身上的魔血暴露,沧海门成为众矢之的。
这是大能们早有预感的天下大乱,上几辈集各派之力建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惊天大阵法,各门派手持组成大阵的圣器,在局势危机之时一起启动,便能竖起将有修为的道、魔修士与人间界隔离开来的大结界。
起码人间界要保住,道魔之争在天道眼里是狗咬狗,若波及人间界沾上因果,才是大劫。
沧海门的圣器是剑峰峰主世代传承的佩剑,开启圣器的钥匙应劫投生于某一任峰主的道侣腹中,正是宁逾明。
但当真到了该开启大阵以身祭剑的时刻,师兄把他打昏交给师侄们出逃,以一身修为、血肉、魂魄强行激活圣器,从此天地不存。
宁逾明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如果有一天师兄不在了,你怎么办?
……
认错人了,宁逾明窘迫地从迷糊中清醒:“师尊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满脸不高兴的太阿剑君把他按回枕上,拉好被子,才捏捏他多肉的脸颊道:“为师听说你师兄收了徒弟,你伤心到不出门了,所以来看看。”本来是来安慰的,但被小徒弟误认成大徒弟后,太阿剑君感觉还是得教训教训:“为师知道你和你师兄感情好,”话锋一转,“但这怎么可以呢?”
……怎么怎么可以了,宁逾明无语回答:“师尊我冤,我真的没有伤心,这徒弟还是我推荐给师兄的,热爱修炼也是错吗。”
太阿剑君仔细辨认徒弟的表情,认定他说的是实话,语气表情终于和缓下来:“你还年轻,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
和师尊很像的师兄从前对他说过完全相反的话,真是风水轮流转,师兄想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师弟会被人劝不要修炼太拼命吧。
许是外头的雷雨声太惬意,将这一方小院隔绝成一座孤岛,宁逾明摇头苦笑,不禁泄露真正的想法:“我必须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他碎碎念了好多个很努力,叹气:“反正就是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