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会,已临近午时,沈瑜林同沈襄的知交一一客套寒暄过,待人散尽,再抬脚时,只看见前头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
贾政。
沈瑜林顿了顿,自掀了轿帘进去了。
五月尾那贾宝玉娶亲,排场极大,娶的却是个皇商之女,他就隐有察觉,如今这番印证下来......贾家,果真是江河日下了。
云泉松鸣琴,他曾见过,那时太子势弱,二皇子以此琴赠韬儿,欲拉拢于他,后来被他原封不动地退还了。
千古名琴云泉,出处竟在这暴发户般的贾家,也算讽刺了罢?沈瑜林勾唇一笑,却垂了眸子。
青史无痕,却不知那代善公是何等人物。
...
沈襄微挑眉,放下筷子,接过丫环递上的茶,抿了一口,方缓缓道:“说来,若非你祖父,为师是绝计不信徒儿是贾家人的。”
沈瑜林轻扬了扬眉,淡笑一声,没有打断他。
沈襄微眯凤眼,移步到了正堂,沈瑜林跟在他身后。
“曾有人言,代善公文可安社稷,武能定国邦......呵,那是瞎话,京中那荣宁两府,俱是武将出身。”
沈瑜林疑惑地挑了挑眉,道:“这却是从未听过,他们家那样作派,桩桩件件都在仿着书香门第。”
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徒添笑话一桩罢了。
这话他没说,却听沈襄笑道:“都是同陈大将军一般,在战场上拼出的家业富贵,同书宦之家怎同?原先......也不是这般的。”
二人落座,沈襄叹道:“代善公去后,二子年幼,国公夫人史氏掌权,搅得这二府乌烟瘴气......你这一辈的人,只见了贾氏荒唐,何曾知晓当年代善公百战连捷的威势?”
沈瑜林笑道:“还请师父给徒儿讲讲罢,那代善公真......”
话未说尽,额上却被沈襄敲了一记。
沈襄面上笑意微敛,认真道:“贾家你可以脱离,但这祖父却是不可不认。”
沈瑜林抿唇,道:“徒儿此生,只姓沈。”
沈襄也知自己话说重了,缓声道:“我知你厌恶贾氏,但,身上流着代善公的血脉,绝不是丢人的事。”
纪家先祖何曾不是显赫之辈?他却惟觉那血肮脏,若非幼年时得祖父护持,他掌权后第一件事便是改族谱!
沈瑜林抿了抿唇,不知怎地忽忆起祖父严厉中含着期望的眸子,心中一暖。
沈襄见他面色缓和,只以为方才的话他听进去了,低叹一声,道:“荣国公名为贾代善,是老荣国公贾源长子,那时天下未定,老荣国公早逝,代善公十七岁便承了父爵与兵权,随着先帝南征北战,曾有数次救驾之功,先帝赐下免死金牌并圣谕一道,令言非有反意,刑不上贾。”
沈瑜林凤眼微敛,他还当晋高祖竟如此看重王子腾,混淆皇室血脉一事就那般轻飘飘一张出妾书便结了,原来里头还有这个缘故。
...
“还有当年镇江七役,代善公率三百轻骑反噬淮王千军,连环之策用得炉火纯青,先帝盛赞为朕之麒麟臂,至今还......”
镇江七役的主将,不是于柱国么?沈瑜林皱了皱眉,看来他料想未错,这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并那几个异姓王侯种种功过是非,俱被人从史书上抹去了。
连那王子腾的出身,都成了“耕读传家”。
沈襄低叹道:“过继的那个也罢了,贾政可是代善公亲子,竟也这样不成器......”
沈瑜林回神,见沈襄大有几分恨铁不成刚之意,不禁低笑道:“如此看来,师父竟这般仰慕......祖父?”
沈襄笑道:“偏你机灵,我们这一辈的人,哪有不崇敬代善公的?为师小时,可是听着他的事迹长大的。”
沈瑜林顿了顿,心念电转之下,微微迟疑道:“可是《麒麟传》?”
后世的《麒麟传》讲得是于柱国战绩,其中处处违和,后来经当朝大学者陈九洲考证,得出了“晋之麒麟,非于家将”的结论,这般看来,便当是这贾代善了?
沈襄点头,又叹道:“徒儿真当那时众人猜不出你来历么,便是当时不清楚,细思量一番哪有不明白的?其中有不少人冲的不是为师的面子,而是代善公。”
沈瑜林没有答话,前世今生,他的仕途从未蒙过半分祖荫,这便够了。
☆☆☆☆☆☆
文雅坊是京中最好的古玩奇珍汇集之所,临着护城河那片柳树林而建,虽是秋日,可远远看着,也颇有几分意趣。
沈瑜林这日换了身便服,就像寻常的少年公子打扮,还跟风带了把纸质檀木的折扇。
晋风尚雅,便是冬日携扇的也比比皆是,不带扇子,倒显异类了,沈瑜林把玩着手中折扇,勾唇一笑,尽是fēng_liú。
锦绣笑道:“公子的画可真是绝了,要不是锦绣亲眼见着,还当那花儿鸟儿是自个儿进了公子的扇子里呢!”
沈瑜林轻笑一声,打开扇子,只见上头是一幅新画的杜鹃啼春图,画得不错,只颜色绚丽了些,同他这身雪里墨梅的长衫倒是不衬了。
“你这猴儿,同满廷待久了嘴也油了,什么时候写意画会这样真?”
锦绣低笑一声,不答话了。
正说着,文雅坊已到了。
沈瑜林这回一是为了给沈襄买寿礼,二便是想再瞧瞧那云泉松鸣琴......自然,只是看看便罢。
他这些日子虽领着俸禄,却也不多,买份体面的寿礼绰绰有余,那琴,他可买不起。
瞧了半圈,沈瑜林便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