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叟随祝樱回了云山,当时祝樱只说了一句话:“我可以替你报仇。”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句已经足够了,除此之外,钓叟还能做别的吗?他失去了一切,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他抛弃了他的一切去复仇,他以为他可以得到些什么还能再失去什么?一条命留着其实可以做很多事。
祝樱其实并不明白,只是她也不需要明白,不用去明白,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天神和一个凡人做了一个交易,代价就是永远也不再是他自己。钓叟突如其来,在云山占据一席之地,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他总是神出鬼没,将自己藏在黑色宽大的袍子之下,于是人们总是叫他黑袍大人。
……
司马寒玉速度极快,就在云山百里之外,忽然停下来,身后的浪潮止息,缓缓消散,而他整个人也漂浮在水面之上,轮椅的轮廓在他的眼前放大,变得清晰而又明亮。清晰的是视线,明亮的是那女子身上的光,其实那只是他自己眼里的光。司马寒玉过去,在轮椅面前鞠躬,声音平稳而有力,说:“爷爷。”
身体颤抖是因为肌肉牵动,肌肉颤抖是因为神经的不受控制,情绪其实可以影响很多东西。胡琴视线忽然模糊,只是一瞬间的事,这英姿勃发的少年熟悉而又陌生。那张脸上多了很多东西,那种岁月也无法解释的深沉。胡琴不求在意这些东西,只要眼前的这个少年归来便好。
“好,好,好!”
胡琴一连说了三个好,伸出手不着痕迹地在眼角一抹,衣袖上湿了一片。他抬头注视着眼前人,心中早就是曲意连绵,这不是那么悲伤,只是快乐得令人泪目,只是控制不住去想,去念。少年干净的脸上还是那双眸子,只是那双瞳孔之中还掺杂了很多他也看不明白的矛盾。司马寒玉抬头与苏无叶四目相对,女子在被他注视的一瞬间就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只是她依旧没有移开目光。能够看到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为什么还要来啊?你会死的。”
“我不怕死。”
这是他们之间的对话。
我害怕你死去,所以我要离开你。我怕再用见不到你,所以我来找你。我害怕的东西很多,可我最怕的还是失去你。
其实这就最重要的,还是那条红色是裙子,司马寒玉目光迷离,恍惚之间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看着眼前的女子与记忆逐渐重合,逐渐清晰明朗。岁月似乎并没有对她如何,还是那个模样。司马寒玉牵着她的她的手,还是那样软。他开始微笑,她也微笑。
“我们可能会死。”
“可我们会死在一起。”
简简单单的话没有海浪一样惊天动地,也不像是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凶狠挥刀而下那般决厉,这是和风,和水一样真实的情感,流淌在血管之中,在心脏那个地方轻言细。好似死亡如此简单从容,好像生死聊无趣味。
“你也不该来。”
司马寒玉对胡琴说,“你对司马家做的够多了。”
“我没有为了谁,那里是我的家,我去夺回我的家而已。”
“可是你会死啊,好不容易修来的通明上境可能就此烟消云散,你会在顷刻间化为飞灰。”,司马寒玉静静地诉说着,语气平缓而冷涩。
“难道要我也说一些视死如归的豪言壮语你才让我去吗?我知道你是谁,不过这样说来似乎大有不经的意味在其中。你是门派的开山祖师,九叠是你传下来的。最后你自己变成了近乎最后一名掌门。”
“我不知道改怎么说才合适,只是我看着你长大,我这一生做的最自豪的事就是让你成长,最遗憾的事就是让你记起来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
司马寒玉不明白,就算是他的真正的年龄有一千多岁,就算他活了十世,可他一直在复仇。一直在与皇族斗争。这一世,好似有些不一样,说不出来的不一样。每一世他都要死去,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甚至有一次是凌迟而死,十次不一样的人生却过着相同的日子。没那么多情感掺杂,或许情感较为浓烈的就是周幽王那一世了吧。他亲自将褒姒送上周幽王的王座,深夜之中看着周幽王在褒姒身上蠕动,而那时褒姒总是与他对视,艰难地用唇语说:“不要看!”
他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吗?眼里带着千年的沧桑。
“我宁愿你这一辈子也不要醒来。”
“我宁愿你一直是云山那个哑巴少年。”
司马寒玉目光在忘川之上流连,忽然开口,然后沉默不语。
“大仇未报。”
胡琴望着司马寒玉的背影,久久不语。
……
东方竹林外,小倩身后跟着的司马青山和司马青玉忽然叫住小倩,司马青玉说:“姐,你叫我们究竟是要去哪?我要去找他。”
“他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是司马青山最关心的问题。
“他是司马家的人,这样够了吗?难道是你觉得他不是那个值得你为之赴汤蹈火的人吗?”
小倩背对着他,他不明白,小倩好像特别讨厌他。
“而我们,就是去帮他的。”
“走吧,跟着我,你们不会死的。”
司马青山忽然开口:“你也不会死的,对吗?”
司马青玉望着哥哥,从他的眼里,司马青玉看到了一种叫做希冀的东西,渴望得到回答,渴望被注视。忽然她想起了他们来寻找的那个少年,总是在深夜之中不愿意睡去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