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萍……挺怪的一个孩子。”听安芸欣道出来意后，林正峰沉默了许久。他人瘦，脸上的皱纹深而多，窗外晴朗的阳光照进来，沿皱纹剪出片片哀伤的细微阴影。这样看上去，他确乎是比十年前苍老了一些。
今天，他十年前的的学生给他带来一场突然的重逢，还有一场突兀的别离。
“她……是真的不在了吗？”林正峰没有感叹，没有猜疑，只是望着安芸欣的眼睛想要再确认一次学生的音讯。
“家属都来看过了，应该是不会错的了。”安芸欣低声回答，她实在不忍心对在讲台上走过大半生的老师讲出这样残酷的消息。
可，就算隐瞒一时又能如何呢？终究是于事无补了。安芸欣向司马刚动动眼珠，示意他讲些什么。
司马刚苦笑，自己现在的心境比起林正峰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着这位宽厚方正的老师，心里难免也生出酸楚来。还记得高二有次上课安芸欣胃疼答不出问题，惹得林老师发起脾气来，还是自己站起来帮安芸欣解围，下课后老师竟然还过来向安芸欣道了歉。
他就是这样一个可爱又可敬的老师。
那时候的话一字一句还言犹在耳，现在自己却在向他通知一名学生的死讯，这世事无常至此。
“林老师，能给我们讲讲这个学生吗？”他刻意回避掉王月萍的名字问。
林正峰静静地想了一会，似乎是让自己完全组织好语言才开始讲述。
在林正峰的口中，王月萍是个脾气怪异的女生，整天独来独往，就算有人搭话也大多是冷漠以对。她平日的服饰都光鲜亮丽，有时还戴着些闪闪发亮的珠宝，为这事不知挨了多少次批评。林正峰虽然半生不识名牌总归能看出那绝不是什么廉价货色。她父亲不过是一家小公司的会计，想来工资也是菲薄，这些东西从何而来，谁也不得而知。
“班里的女生闹矛盾的情况不少，也有过几个女生跑来讲她偷人家的东西，但无非是捕风捉影，我倒觉得这孩子蛮可怜。”林正峰长叹一声，粗糙苍黄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点，那是与粉笔灰纠缠过三十年的手指，卧在那里像无人问津的树根。
“那，据林老师看来，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也许是受了老师的感染，不知不觉司马刚也把称呼改成了“那孩子”。
“敏感……又固执吧。”林正峰缓缓回忆，“她似乎身体上还有些毛病，但还是坚持着不想请假。我跟她谈过几回，她只说自己是头疼，看她脸色倒像是宁可待在学校也不愿回家去似的。消失前那周她在体育课上犯过一次病，鼻涕眼泪一起出来，浑身抽搐的倒在地上，还硬是要我别告诉家人，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最后我还是没忍住，给她父亲打了电话问，他也不知道女儿有病的样子。”
司马刚和安芸欣对视了一眼，他们自然明白那是什么缘故，司马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安芸欣眼神制止。
别说，我的老师承受不了这样可怕的真相。
林正峰微微垂着头，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对了，那天她犯病后我实在不大放心，站在校门口想看看她是不是一个人回得去，结果门口来了辆车接她，也是辆看上去就很贵的车。”
“那孩子看到车什么反应？”
“她好像是知道的，一出校门就往车那边跑，跑得很快。”
司马刚眼中精光闪烁，他站了起来走到林正峰面前：“林老师，她当时情绪是不是很高兴？”
“这……”林正峰不敢妄下断言，但自己学生的情绪他还是能够分辨出来，思索了一会他点点头：“我想是的。”
“那你有没有看到开车的人？”
“没有。”司马刚这句话问得可以说是有些咄咄逼人，安芸欣都有点坐不住了林正峰却并无不快，眼前这个男子让他回想起很多年前一个学生的追问，那口气比这激烈得多。
他们，会是一个人吗？林正峰是教历史的，过往的学生大半都还记得，个性鲜明的更是忘不掉，但毕竟相隔太久，何况眼下的情况并没有留给他多少怀旧的余地。
司马刚的询问越来越不可思议，甚至连问题都有触及，饶是林正峰涵养颇佳最后也面露苦笑，只能摇头表示不知。
“可以了吧，已经快到放学时间了，林老师也该休息了。”安芸欣看着司马刚朝自己班主任狂轰乱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林正峰的脸上确实露出了疲倦的神色，被安芸欣这么一说司马刚也不好再问下去，只好气呼呼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道谢，准备告辞。
此行不虚，司马刚拉开办公室的门时这样想着，这下子倒真算得上有了线索，不知道警方那边掌握到没有。
他听见林正峰再叫他，侧开身子让安芸欣先出去，转身看着这位面容肃穆的老师。
“可能我年纪大了，记东西记得不好。”林正峰清了清嗓子，“我们以前曾见过面吗，司马律师？”
到底是老师啊，就算脸变了，名字变了还是记得起自己，不，记得起曾经活在这里的那个人。
司马刚露出抱歉的笑容，轻轻回答：“不好意思啊林老师，我不记得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