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姑送完画卷,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跟在太皇太后大且渠氏身旁时,识过汉字,这些年写起书信来也与汉人无异。待压好信纸,她便提起笔来,冷着一张半老的脸,苦苦思虑起来。
头风太重,小咳太轻。
前者会惊扰萧骏驰,后者则根本没法把萧骏驰骗回竞陵来。
想来想去,兰姑姑都无法打定主意,便放下笔自书架上取出一本医书来,仔细翻阅着。她皱着的眉越来越挤,面色也愈发冷刻。
好一会儿后,她才坐回桌案前,重新提起笔来。
萧骏驰还未摄政时,她便这样骗过萧骏驰一回了。那时萧骏驰不顾自己伤重,定要亲自前往边线追击羌部残兵。兰姑姑无法,这才说自己病重,将萧骏驰从边关骗了回来。
如今再骗他一次,怕是萧骏驰也不会信了。
想了想,兰姑姑还是照实在信中写了自己心中所想——
我观河阳公主,娴静淑怡,端方有仪。虽殊丽却不流于俗,虽贵介却不泯蕙心。贤而有悯,聪而有质,令吾身望而兴叹。
洋洋洒洒吹了一大通,通篇主旨是劝萧骏驰老实回竞陵娶老婆。末了,还添一句“我问河阳公主所缺何物?言‘唯缺时令始花耳’。”
写毕,叠信、折封、题款、压在枕边,一气呵成。
这封信次日便递出了竞陵王府,远寄太延。飘飘摇摇许久后,才抵达萧骏驰手中。彼时,萧骏驰正在教训宋枕霞将自己三岁画像转交给未来王妃一事。收到信时,他还以为兰姑姑又生了什么重病。
待他拆了信,仔细看完,面色便一片寂然。
宋枕霞探头探脑的,问:“可是竞陵出了什么事儿?”
“让你说话了么?”萧骏驰握着信,眼也不抬,说:“宋枕霞,你私盗宫廷之物,该当何罪?”
“王爷的画像在摄政王府里,又不在宫廷里,算什么宫廷之物啊。”宋枕霞撇撇嘴,继续没脸没皮地笑着:“再说了,那确实是王爷的画像啊!”
萧骏驰揉了揉信纸,道:“枕霞,本王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要要要。”宋枕霞连忙拱手行礼:“末将谢王爷开恩。”
“去给本王找些花来。勿论什么花,只要是花便行。”又静了好一会儿,萧骏驰才说:“过些时日,我要回竞陵去一趟。你便留在太延吧。我不在宫中过这个年,多少有些不安稳。毫州王最近虽安分了些,可也不得不防。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莫要让他败了魏的大好河山。”
说罢,萧骏驰便低头批阅起了书案上的奏折。
他的手极好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只是其上有一层厚茧,显得这双手的主人不是个金鞍玉马的堂上人。玉渫扣着拇指,莹润生光。雪色的窄窄袖口下露出半藏的几颗沉红念珠,好似雪里藏了几颗相思子。
忽而,有侍从在门外低声通传,说:“景韶宫中的秋鸳姑娘来了。”
萧骏驰权当没听到。
门外侍从又重复了一遍,道:“是景韶宫的秋鸳姑娘。”
萧骏驰还是权当没听到。
门口的侍从心里敞亮得很,立时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去侧院内回禀了那苦苦守候的年轻宫女。
“秋鸳姑娘来的不巧,我们王爷,今儿不在。”侍从道。
宫女着一袭豆绿宫裙,肩上系着缀了细流苏的短篷。她听闻这话,蹙了眉头,道:“竟又不在?我这一月来了四趟摄政王府,王爷竟都不在,这可要我如何向娘娘交代?”
“这,小的就不知了。”那侍从笑容愈发灿烂:“秋鸳姐姐回去也好生劝劝娘娘,这无用的事情还是莫要多做了。毕竟啊,”侍从凑近了秋鸳耳旁,放轻声音:“无情最是帝王家。稍有不慎,惹来的……便是杀身之祸呐。”
秋鸳面色一白。
她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恼怒地离开了摄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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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陵。
晚秋渐过,冬日降临。
竞陵的冬季,较华亭冷得多。甫一入冬,姜灵洲便被冻得瑟瑟发抖,恨不得将所有压箱底的衣物都套在身上。白日的风呼呼吹得她脸颊发疼,因而她连门都不太想出。
楝花院里烧了地龙,上了捣椒泥的墙壁挂着锦布隔暖。饶是如此,她仍旧觉得冷;再望一眼窗外萧瑟萋萋、百树俱枯的模样,她就愈觉得冷了。
竟陵王府的人都知道,齐国嫁来的河阳公主不爱出门,整天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便也不敢打扰她,有事就只是上报到兰姑姑处。反倒是宋采薇不惧寒冷,去楝花院拜访了姜灵洲几次。
姜灵洲是极欢迎她的。
想她孤身来到竞陵,婚仪没办过,也不算正经地嫁了人;以后在王府里,也是孤身一人,倒不如与宋采薇偶尔来往,也算是多了一个伴。
唯一的不好,就是宋采薇那婢女阿茹说话口音甚重,偶尔还会冒出几句胡语来,让姜灵洲听得有些吃力。
方入冬不久,便有一个甚是可怕的消息传来。
彼时,姜灵洲正愁云惨雾地想着要怎么把年给对付着过了,想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对着大齐敬几杯酒便,算是报答了父母养育之恩。
就在这时,白露喜滋滋地露着笑脸来报:“公主!听说王爷要回竞陵来过了这个年。不妨便让王爷在竞陵留下,开春把婚仪也办了吧?”
姜灵洲人在家中坐,惊雷天上来。
这岂止是一道惊雷,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各路神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