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幂整天躲在丹房,任谁也不能轻易看见他。
于是,一天三次,阿幂给雪汀送药,就成了轰动阖府的春色大会。
只要阿幂经过之处,从丹房到书房,再到雪汀的小楼,一路之上,都少不了年轻窈窕的身影时隐时现;阿幂经过的路上,每天都掉落很多女儿家的物事,汗巾子了,玉簪儿了,还有别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阿幂对这些毫不在意,他只看着手里端着的那碗无论是满的抑或空的药碗,微微垂着紫眸,任谁也看不到他那神光离合的诱人眼色。
只有雪汀,即使对身边的特异情形有所感,却未对阿幂的容貌产生什么特殊感想。
她是成人的灵魂寄予幼年的躯体,本身就是时时刻刻感受着怪异和不习惯,也时刻需要提醒自己注意把握年龄差别的分寸。
有着这种克制心理,她面对阿幂时,比任何人都能清晰的认识到:那还只是个孩子。
还只是个孩子,需要关注他什么?雪汀来到这个世界,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
当然,在他人看来,五岁的小孩子,能懂得美么?她不爱阿幂也很正常的。
所有人都在追逐阿幂的美色,雪汀则是整天待在书房。
宵风真人每天都有固定的时间开课讲学,向太子和公主授课,并定期于太学公开讲课,每次皆引起轰动。
不过,这些雪汀都不参予。
前者,她不愿与太子公主扎一堆,而且宵风授课总是以太子为主,她和太子相差十岁,还不像是能够一个脑回路的,宵风所授内容未必适合她;后者公开讲学的大杂烩,就更加没必要参与了。
宵风真人有一个大书房,他似乎是把山上紫岩峰的藏书都搬过来了,这个书房浩大无比,上下前后左右两层十二间房,一眼望去,重重叠叠,一本本,一部部,一卷卷,排列堆砌直到天花板,延绵不绝。
书海浩瀚。
这不是书房,雪来形容更合适些。
这些书有的是纸书,有的甚至还是竹简乃至玉简。
雪汀第一次看到玉简很有些大惊小怪,放在手里倒腾半天想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空间,可惜玉简的本质和竹简是一样的,在其表面写字而已。
拉一本竹书,束缚住竹简的绳子倘然不巧松开,哗的一下能把雪汀给埋了。
雪汀经历过一次这种险境。
幸而那本竹书放得比较高,她是由红台抱着,结果一拉绳子,掉了一地,堆成小山,她要是站在地上,妥妥就埋了。
雪汀和红台两个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忍不住吃吃笑起来,那以后,但凡雪汀迈着小短腿向书架跑,红台都紧急跟上。
纸书取阅则方便多了,但这时期的纸书,大都为手抄,年深月久,有的纸页发脆,有的字迹都有所模糊了,若有缺页,便很难再补全。
宵风真爱惜非常,每一旬必有一日指派仆僮前来整理、晒书、打扫。
几十个人同心协力,共同操作,分工明确有序,打扫晒书这种枯燥活计也做得很好看。
雪汀目睹这些情形,不由想到,从前在书上读到华夏历史四大发明,光明璀璨,她还不能体会其意义。
身临其境,起码她现在深刻理会了印刷术的伟大。
这个时期,四大发明中另一辉煌技术,造纸术已经实现,这种技术令得纸的造价远远低于竹简书,携带之方便也远非竹简书可比。
非但如此,在纸上抄一遍书总比竹简上抄一遍方便且易保存多了,还可以相互传阅,不用担心运输和掉色的问题,如此使得寒门士子读书成为可能,也使得许多古著典论得以保存。
也正是由于造纸术的发明和流传,同时也令书法产生了质的飞跃,雪汀所知她所处的这个时期,书画都已经出现了被誉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森然大家,书法出现不同的字体趋势,画技也隐隐然形成各家各派。
但是,印刷术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发明,书藉只能手抄,相互传阅。且不说其中可能的传抄谬误,有些人是借不到书看的,有些人则抄到一本好书蔽帚自珍,有些人写了一本书又得不到宣传推广,这导致很多书仅是孤本,碰上兵荒马乱、天灾人祸,孤本一旦遗失毁坏,那就成了绝本。
这种事迹,在雪汀从前的历史多如牛毛。很多宝贵的书,比如张仲景的《伤寒论》,东汉末年方写就,到了西晋,五十年间,这书已经从医书宝典变成了残篇断章,好不容易才由人搜集补全,到了唐初,又早已是孤踪难觅。
如果是一般的笔记传奇类书藉,也就罢了,失传就失传吧,反正人类的想象力永不枯竭,总会有更妙的故事更好的传奇出来。
然而学术类专著的一再毁损,带来的伤害就可能无法挽回,后人凭想象的增补且不说有没有坚实的学术基础,连倒底继承了几分真正的传承都难说得很。
学术这种东西,靠的是一代一代的传承,延续的过程中夯实基础,继续丰富和充实,后人站在前人的发明基础上,也就是常说的站在巨人肩膀上,才能做得更好、发现更多,老是经历一种传承“中断了、找到了、补全了、弄丢了”,周而复始,几百乃至上千年后,连最原始的基础还存在几分都不好说了,想要在此基础上做更进一步的研究,更是痴人说梦,导致传承成虚话,学术研究和理论从零开始,从头跋涉。
所以,在很多方面,历史原地踏步,永无进展。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