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大胜,却没抓住或者斩杀九襄皇室,是大大的美中不足。
赫连渊一到,就弥补了遗憾。
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又一次沸沸扬扬,尤其是还有那些之前已经深入人心的歌曲伴以左右,显得更为神奇了。
“九襄的战神啊,他的战绩如同滔滔东流的大江;”
“太阳的光辉,照耀着他的面庞;”
“月华的明亮,是他宽广的胸膛;”
“他为九襄争夺土地、奴隶和牛羊;”
“就像无边的云朵,数不清的苍茫;”
“赫连将军啊,我们九襄的骄傲,是我们的心脏;”
“可他的遭遇,是这样的悲凉。”
“……”
军中,也不知具体是哪里,传出了如此沧凉而深沉的歌声,那条嗓子如同带着魔力似的,让人不自禁沉醉。
渐渐的,无论哪里,盛城每个角落,百姓、士兵,甚至是皇宫里的人,都情不自禁跟着唱了起来。
“唯有沧浪的磅礴,濯洗将军的悲伤;”
“唯有沧浪的宽广,容下臣子的辉煌;”
“大将军,神明而疲劳的凤凰,俯身于骄傲的君王。”
“沧浪的君王。”
越来越是整齐划一的歌声,唱出了感情,唱出了气势。
唱得赫连渊呆在当场,脸上有些微的变色。
赫连渊在行军路途中,所派出的前哨已经向他禀明,沧浪围而不攻,采取的是攻心之计,他也听说了,是利用他的故事,去内策九襄之乱。
赫连渊早就对九襄君主没有感情了,当年也曾想过弃九襄而独立扯旗,然而,当他开拔大军到边地时,出了意外。
不受他宠爱的一个庶子,向国君出卖了他自己的父亲。
赫连渊在判断了双方实力强弱形势后,很明智的选择了出奔沧浪,而不是和当时军事实力远胜于他的九襄公开作战。
在这样的前提下,赫连渊对于什么传唱他的歌曲之类,并没有特殊感想,反而在他自己的观念里,也就是:九襄必须败,盛城必须破。
九襄国君于他无义,他心里也早就割断了所有可能的情意,擒国君,败九襄,本来就是他还活着、还向沧浪低头的原因啊。
然而,当他听到这歌曲之时,未免仍有些当事人的不堪回忆之叹。
好比是一把雪亮的尖刀,插入黑暗无穷的过去,在那里穿插搅动,把那些见不得光的腐烂和破败,血淋淋的挖出来示众。
歌曲本身并不可怕,然而,想到施行这条计策,攻心为上的那名主帅,是真的可怕到了极点。
赫连渊心下想着,或许他今后半生,将会遇到最大的敌人了吧?面对如此实力强劲的敌人,他才足惊世的赫连渊,倒底是不是还能有出头之日呢?
赫连渊有一霎那的恍惚。
歌声仍在继续着,即使和者无数,一开始的那把嗓子仍有凌云之势冰雪之澈。
雪汀对这把领唱的嗓子十分好奇,左顾右盼之下,宫门处缓缓走出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
他深目高鼻,肤色黝黑,穿着青色胡服,戴着青色发带,手中持一根竹杖,缓缓从宫门处行来,长长的黑发在身后飘扬。
这竟然是一个年青的瞽者。
“出阳,……他就是出阳啊……”
“原来出阳是这样的哦……”
身畔低低的议论,夹杂着惊异和感慨。
歌者中最为著名的出阳,他的名字在整个北方的中土和草原大地流传,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听见这名歌者完美无瑕的嗓音,和他悲伤出尘的歌唱。
他似是凭着耳力感应到了赫连渊所在的位置,向着楞在马上无穷心事的大将军微微一点头,微笑起来。
“赫连大将军好。”
赫连渊在看见他的瞬间丢掉了之前所有的不适,盯着这名歌者,脸色前未所有的难看,发着铁青。
“原来是你啊,”他喃喃说,“原来出阳是你。我当年一直怀疑,你没有死。”
“是的。”出阳自若微笑着,但他的神情,让雪汀看了,只觉得有着说不出的悲伤和冰凉,“我还活着。这些年来,我一直流浪,一直在演唱着心里的歌。有人的地方,我就不辍的唱歌,把那些不该遗忘的往事,唱给所有的人听。草原上,中州大地,早就没有了我的部族,但它永远活在我的歌声里。”
赫连渊嘴角微微抽搐,道:“心里的歌?呵呵,赫连的歌曲,也是辛苦出阳了。”
“应该的。”年轻瞽者语音温和,“当年大将军毁我部族,坑杀万人,这笔帐出阳一直记着,总想着有机会报偿大将军。”
赫连渊骑在马上,呆若木鸡,嘴唇偶而翕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年轻瞽者调转方向,这次准确的寻到了宵风真人之所在。
“听说沧浪的国师大人寻找歌者,出阳便从万里之外不眠不休的赶到,感谢国师给予出阳的机会和信任,总算是让我不负所愿。出阳心愿已了,向国师大人告辞了。”
他动听的声音听起来金灿灿的,充满了满足和温暖;紧闭的双目里,却仿佛闪着晶莹光芒,年轻的盲者手点竹杖,一记一记,向着盛城城门方向缓慢而行。
这时候军中以及平民中的歌声早已停歇,围观人众都愕然无语的观望着这一幕,却找不到任何表达观点的词汇。
这就是乱世。出阳的遭遇就是乱世中不起眼的一个特写。
今日有一个出阳,乱世不停,还将有千万个出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