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县里生活时,闻清元除了读书、侍候父母之外,对任何事情都不甚关心。他对同窗口中的风花雪月无半点兴趣,对周围发生的儿女情长没半丝触动。所以先生总说他写的文章精妙绝伦,但作诗就差了许多。那种缺少世俗人情味的诗,光读着都觉得牙冷。
闻清元用抹布擦去木箱子上的浮灰,打开木箱盖子,里面是一摞摞用细绳困着的书本和文稿。他解开绳子,翻找起之前所作的诗。
那首诗先生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充分琢磨,期间还亲自带他钻窄巷、爬楼阁、登高山、游江河,二人折腾了一月有余。闻清元自认耗尽心血,可最后拿出来的东西还是让先生摇头。
没有人味。
醒目的大字批在那首诗的下方,激得闻清元不小心捏碎了纸张边角。
从此他再不曾写过诗,先生也不逼他,专注指导他文章。
考中秀才后,闻清元的父母相继病逝,先生说他教无可教,不再指导。他索性将药房卖给别人,拿着钱寻人打听了个偏僻的地方,带着所有家当只身一人离开县城,专心读书。
几乎所有人都劝闻清元不要自毁前程,在穷乡僻壤待久了眼界不够,笔是会钝的。唯有先生极力支持。
“你早该下凡了。”
自那日起,先生的话一直回荡在闻清元脑海,却又一直让闻清元不得要领。
那张缺了边角的纸被压在箱底多年,纸边已微微泛黄。
闻清元抚着上面的墨迹,借着窗边的阳光,将那首诗重新念了一遍。
男人的声音柔和清越,吐字十分清晰。每每念到停顿的时候,被压低的声音又带着微微沙哑,极富磁性。
祝棋被这声音吸引住,她不由自主的向声源走去,暂时忘记了腹中饥饿。
面白如玉的男子倚着窗户,他身材挺拔修长,光是站在那里就说不出的俊朗优雅。他的头发稍显散乱,几缕乌黑的发丝垂在他的额角,衬的他飘逸出尘。
他真好看。
祝棋心道。
闻清元不知有人正在心中称赞自己。他将诗读过一遍,眉头紧蹙。
时隔多年,他依旧保留自己的意见。诗里的每一个字他都精心雕琢过,位置、读音、含义,他可以保证这里的每一个字都无法被替代。
可先生批注的四个大字在上面明晃晃的挂着,还能是先生错了不成?
闻清元将纸张折了两折,负手远目。
祝棋自觉不该在别人家门前驻足久留。她刚才是被男子的声音迷了耳,此时男子已不再念诗,她又不好意思同陌生男人搭话,只能快步离开。
于是闻清元的视线里就闯入了一个埋着头、像干了坏事的猫儿一样的少女。
她神色匆匆,却又像是紧张些什么。明明看见了人,又强行装作看不见。肩膀上的锄头快有她身高那么长,她扛着不见一丝吃力,脚步轻快。
她好像是叫……
“宝珠姑娘。”闻清元挂起微笑,“方才真是多亏你了,大恩不言谢,若是姑娘他日有何需要,在下必定尽心竭力。”
祝棋僵硬的转过身体,将锄头改扛为抱,不自在的看着男子走向自己。
“顺手为之,闻秀才不必介怀。”
祝棋偷偷抹了把汗,跟别人说话她可以自在随性。对着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人,不把自己变得风雅一些,感觉都是对他的亵渎。
可是……这样说话真累啊!
少女乌黑的眼珠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正在跟她说话的那个人,可见紧张到极点了。这番小女儿作态,可跟刚才的“大力士”判若两人。
闻清元看得有趣,还想逗弄一番。刚要开口,不小心扫到少女握在木柄的手,他的心脏猛地颤了一下。
父母在世时,闻清元家中请过不少丫鬟。那些丫鬟端茶打扫做饭缝衣,每日忙忙碌碌不得闲。可就是他见过的那些个丫鬟的手,也比面前的这个少女要雪白细嫩许多!
少女的手掌同她的人一样小巧。本该纤细秀长的手指因为常年劳作指节变得略显粗大。指腹厚厚的茧子让那双手看起来异常粗糙。
这不该是一双少女的手。
祝棋顺着闻清元的目光低头看,她将右手手掌摊开,手心里赫然出现两个拇指指节那么大的水泡!其中一个水泡不知道什么时候破掉,表面的浮皮掀开了半边,露出里面红嫩嫩的肉。另一个裹着浓水微微鼓起,看得祝棋头皮发麻。
“什么时候磨的……”祝棋吹了一下手掌,这才觉得疼。
她摊开另一只手,里面同样是两个不小的水泡。
闻清元突然产生一种很陌生的痛感,只有一点点,微小到几近忽略不计,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祝棋心大,几个水泡没让她多害怕。穿高跟鞋的时候脚后跟磨出血的事情常有,这不过是鼓起来,不算大事。
“我先走一步了,你刚来缺的东西一定多,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话。”
祝棋浑不在意的样子更让闻清元无措。
闻清元暗恼自己。
出了县城竟变的这般无用!
他用手按了一下手臂上的紫手印,疼痛感让他冷静下来。
“姑娘稍等一下。”闻清元笑的云淡风轻,一派翩翩公子的势头,内心早就纷乱如麻。
不等祝棋回答,闻清元甩袖而去,头发丝儿都沾了点焦急和……不自知的怒气。
祝棋被这一袖子甩的摸不着头脑。
没一会儿,闻清元手中握着一个鹅蛋大小的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