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宗族、玉玺
艾麦麦缓缓唠叨出原委,却是宗族吞并田产的常见龌龊事。
先前艾麦麦之父艾克宽频临破产之时,米脂艾氏掌权者艾应甲表面不闻不问,暗中令家仆逼迫艾克宽贱价麦田,趁机攫取艾克宽家产。艾克宽当年迫于形势低头,不仅忍痛将田产贱卖艾应甲,此后又主动宣传艾应甲美名,说艾应甲临危救急才买的田,只可惜他艾克宽时运不济,卖了田后仍然不能渡过劫数。
之所以打碎牙齿和血吞,是因为艾氏世代官宦乃是米脂土霸王,甚至艾应甲本人就是退休官员。另外事实上,艾克宽将百数垧山田贱卖艾应甲也换来了人身保障,令对手不敢到米脂追债,令对手无法指使米脂官吏抄没他家。艾克宽若敢折损艾氏善名,无须艾应甲出声,艾氏其他人等以及米脂县衙官吏就能分分秒秒教艾克宽如何做人。尤其艾应甲逼买山田时根本不曾亲自出面,艾克宽纵然揭破脸皮也没有切实证据,艾应甲完全可以说一切都是艾克宽诬告。
艾克宽忍气吞声瞒下,为了少惹是非避免祸事加重,连女儿艾麦麦都不曾道出实情。正是因此,郑义刚降临米脂那会儿,艾麦麦将艾应甲艾大老爷傻傻当作好人,艾克宽却宁肯孤注一掷投贼,也不敢将活命希望寄托于艾应甲。
破产之后,艾克宽私下也时常埋怨亲人不如外人,可他毕竟随父经商多年练达人情,晓得世间哪里有无故之亲,所谓亲戚所谓宗族也只是以血缘为纽带的利益共同体罢了。如果你无法与宗族分享利益,宗族必然向你关闭大门;如果你威胁到宗族内其他伙伴利益,其也必然把你当作敌人。面对皇位之争,李世民、杨广等等都是毫不介意祭出屠刀的,宗族一团和谐只能是因为彼此没有足够利益冲突。究根来说,艾克宽之家深层次原因,其实无非是艾克宽之父经营有道,家产越聚越多进而威胁到艾应甲宗族内绝对地位。但是话说回来,晚明商业风俗是官商勾结,艾克宽之父之所以能够安全行商获利,也是因为有艾应甲等官宦宗亲提供保护伞。当艾应甲为代表的主房忌讳艾克宽之父时,当官宦保护伞悄然撤退,再多的钱财也是待宰肥肉。艾克宽当年如果不向艾应甲低头,结果或许更惨。
但是,这是以往。
当郑义降临米脂干涉历程之后,当艾麦麦侥幸成为郑义正妻之后,艾克宽与艾应甲之间攻守之势立即翻转。
现今艾克宽是郑义岳丈,等郑义称王称帝,他就皇亲国戚。反观米脂艾氏,崇祯之初的确生机荣荣,崇祯元年艾应甲弟弟艾应第之子艾郢胤进士及第,崇祯四年艾应甲族侄艾毓初进士及第,未来宗族兴旺可以期待。可惜米脂艾氏撞上了王朝更替三百年大动乱,艾郢胤、艾毓初连续进士及第有多么辉煌,他们在太平军治下就有多么窘迫。太平军内部与高立功并称米脂双雄的李鸿基,前些年差点被艾氏逼债抽死;前些年被宗族抛弃的艾克宽父女,转身成为皇亲国戚。总之,自从张献忠伏击洪承畴夺取延绥镇以来,米脂艾氏地位急转直下,几有性命之忧。
再说艾克宽,肤施劝进闹的灰头土脸被,更女婿骂不懂政治。性格偏懦弱的艾克宽,不敢恼恨郑义眼光只能自我反省,经人提醒醒悟孤单力薄万万不可久,来到米脂就琢磨把米脂艾氏积攒资源人脉收为己用。当然这并不容易,郑义崛起速度虽快却无法令人相信他不是张角、黄巢之类流星,陕甘乡绅全都犹豫观望,米脂艾氏也不例外。艾郢胤、艾毓初进士之后全都为官在外,艾应甲之子艾万年也统兵在外,这三人都是米脂艾氏下一代支柱,只要他们三人不死就能坐等荣华,何必冒险投贼呢?
艾克宽招揽米脂艾氏不成,又想起既往被艾应甲奴仆逼迫之恨,恼恨起来遂杀伐果断整治起米脂艾氏。艾克宽首先重提艾应甲强夺自家良田旧事削弱其声望,然后串联一群借高利贷又还不起的宗族穷困远亲声讨艾应甲种种伪君子行径。有些投机之辈确定艾克宽敌视艾应甲态度之后,立即积极寻机搜集艾应甲、艾应第兄弟种种黑资料,不久就有人举报艾应甲不但不感激义军活命之恩,反而手书一封要求儿子艾万年努力屠杀义军报仇;举报艾应甲私聚粮食兵甲暗藏祸心,试图配合明军刺杀郑义。
如是三番,艾应甲、艾应第等一批艾氏勋老全部发配乱民营监管,其余一部分毫无节气可言又不受声望拖累之辈,则争相投靠艾克宽。尽管只是害怕株连而非真服了艾克宽,艾克宽总归表面收服米脂艾氏为己用,这才是艾克宽购买山田的真正背景。
艾麦麦怜惜父亲十数年忍辱吞声艰难,自然全力支持艾克宽争夺米脂艾氏主导权。父母儿女无隔夜之仇,而岳父女婿就隔了一层,郑义只把艾克宽当作可以团结伙伴。可无论如何说,艾克宽总比犹豫观望、三面投注的艾应甲强,郑义没有理由替艾应甲申冤叫屈。
宗族龌龊,世所常见,但因为固有血脉牵连,提起来总是有一点伤感。
郑义自身后侍卫包裹取出一块玉印递给艾麦麦,顺势转移话题说:“送你一个小玩意。”
艾麦麦接过,不明所以然:“玉石?”
郑义说:“传说中的和氏璧。瞧瞧上面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奇演义里号称天命所归的传国玉玺呢!”
艾麦麦双手一颤,顿时觉的手中玉印重如千斤,不禁失声惊问: